法國朋友旅港多年,早已自封老香港,當正自己友,起居生態,非常本土,惟獨一樣,絕對不敢入鄉隨俗。放不下的,是身後那件事。他奇怪密密麻麻的骨灰龕設計,每堵牆都是一張張木無表情的臉孔,丁方尺寸,牆緊貼着牆。這種佈局,洋人嚇一驚,以為置身越南或者柬埔寨,龕堂是什麼大屠殺紀念館。朋友還因此鬧過笑話,對把他帶去拜山的那位摩登女友深表遺憾,以為她的先祖曾經受過政治迫害,也許還是二次大戰游擊縱隊的英雄。而那個龕場,排山倒海都是骨灰陣,使他一度誤會,香港這個微不足道的小戰區,全民皆兵,「犧牲」的還有婦孺,真是愛國到世間難求。不過到了清明節翌日,他搞清楚了骨灰龕的來龍去脈,又因為被迫吃了兩塊沾了化寶的燒肉,拉了兩天肚子,遂心裏下了決定,將來若是客死異鄉,骨灰斷斷不能跟那些龕場裏的臉孔為鄰,你眼望我眼,煩都煩死了。
月亮不見得外國的圓,但墳場顯然是西風壓倒東風。伊斯蘭的喪殯儀式更是簡單莊重得沒話說。逝者淨身,麻布一裹,謝絕陪葬重物,長埋黃土,軀體與天地共融,洪荒萬物得以循環。骨灰還呆在塵世幹麼?狹窄的龕位比板間房不如,靈魂何解要受此束縛。人走茶涼,眼瞪瞪守住八乘十吋的格仔骨灰位,又不是sale屎看舖,龕場主管卻把規模搞到似潮人商場,吹捧來拜山的都是潮流教主。香港近年死得人多,銅鑼灣出現時代龕場是遲早的事。消費滿七百元,可以在免費泊車和專人代上香,任揀一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