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記者 - 陶傑

戰地記者 - 陶傑

E最近在外國記者俱樂部,泡上了一個戰地記者。
他是歐洲人,剛從阿富汗回來。一杯在手,他說出最近的故事:在喀布爾的外郊,美軍抓獲了一批塔利班,在一座院子裏,把恐怖份子用手銬銬起來。
美軍兩個少校,向塔利班訓話,一個說英語,另一個說俄文─因為塔利班不一定懂英語的,反而因從前受蘇聯傀儡政權統治十年,會一點俄文─忽然一個俘虜不知怎的,向美國人扔了一顆手榴彈,一人當場炸死,另一個軍官受了傷。記者在混亂中逃命,回到酒店,才為報紙寫了一段獨家新聞。
戰地記者派駐遠東,對當地的女人特別有吸引力,因為他有許多驚心動魄的故事。這個男人告訴E:在阿富汗,他見過幾匹炸死的戰馬,肚腹剖開,白色的腸臟流出來,一大堆,像一輛爛汽車擱在路邊的引擎。有一次他跌了一跤,發現原來一腳滑踏在一灘腦漿上,不遠處有一具屍體,一個頭爆剩了一半。
西方的戰地記者,是一個很特別的行業。像士兵一樣,生命朝不保夕,他們對真相和公義懷有一腔烽火般的熱誠,戰地記者的生命時時閃迸着火花,當他們來到香港小息幾天,遇上三十歲的港女,就是一段野性而危險的關係的開始。
因為她從小長大,見過的港男,最多是CEO和金融保險,有如從小在文錦渡長大,沒有想像過深圳河的一條發臭的水溝之外,很遠的地方,還有一大片翠綠的阿馬遜。不,戰地記者都沒有吹水,他的故事全是真實的,包括他滄桑的容顏和迷亂的鬚根,摸上去像摸着耶路撒冷那一堵斑駁的哭牆:兩千年前,基督揹着十字架艱難地走過,而今日,你還能依依觸及真主黨游擊隊在牆外的一連隆隆的炮聲。
當他打開錢包,為飲品付帳,你卻瞥見錢包裏一張發黃的照片:他的妻子,還有一個嬰兒,他在柏克萊哲學系畢業,曾是學生辯論隊長,他的太太當年是副辯,結婚後住在馬利蘭州,他告訴你已經半年沒回過家了,說到這裏,你心中微微一動。
然後他舉杯,眼睛凝視着你,在他的瞳孔裏,隱隱映照着克什米爾高原教人心跳的晴空。眼前這個未知數,在等待你的計算和破解。他欲啟唇,像想告訴你他的手機號碼,關鍵的時刻,你默默希望,侍應連同他的找贖,不要那麼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