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團圓》裏的女生宿舍同樣有南洋同學蹤跡，分別是「兩個檳榔嶼華僑一年生」和「幾個高年級的馬來亞僑生」，無名無姓，過場時插科打諢，地位還不如《談跳舞》的同鄉─起碼她們各自表演了只此一家的拿手好戲。戰亂中月女「常常想到被強姦的可能」，然而「只有她一個人倚在陽台上看排隊的兵走過，還大驚小怪叫別的女孩子都來看」；「金桃學給大家看馬來人怎樣跳舞的：男女排成兩行，搖擺着小步小步走，或是僅只搖擺；女的揑着大手帕子悠悠揮灑，唱道：『沙揚啊！沙揚啊！』沙揚是愛人的意思；歌聲因為單調，更覺得太平美麗。」
這首歌我小時候常聽到，叫《RasaSayang》，兩年前潘迪華的《世界名曲》出仿黑膠復刻版鐳射碟，收錄在裏面，不過是英語版。「沙揚」似乎是愛不是愛人，歌名直譯《我感到愛》，和的士高皇后DonnaSummer七十年代末的招牌歌同名。二十世紀中的新加坡盛行荔園那樣的遊樂場，大世界、新世界和快樂世界鼎足而立，場內包括影院劇場歌台舞榭和機動遊戲，幾乎每次都見到娘惹峇峇們隨這首歌起舞。重複又重複的副歌也與張氏人肉錄音機的檔案有出入，比較接近「拉薩沙揚A，拉薩沙揚沙揚A」，但她對傳統馬來交際舞的描寫卻出奇精準─可以譯作「弄迎」，完全是「良宵花弄月」碰撞「迎風戶半開」的情調，銷魂盡在不言中，舉手投足充滿春情勃發的喜悅。跳舞的地方是座四面開放的涼亭，我後來在奧賽美術館看到雷諾亞的印象派傑作，畫裏男女在郊外亭子起舞，馬上想起快樂世界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