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韓慘吞七件葡國蛋撻，一場球賽就此升級為政治風波，極可能以人頭落地收場，它悲劇性地揭示了獨裁政體命定的潛規則。
北韓首場小負巴西，其頑強鬥志備受讚譽，尤其是中國球迷，更對「國豬」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然而北韓的噩夢亦告開始，英明領袖金正日自信滿滿，親自過問下一場的戰略戰術，北韓「真理部」聞風而動，破天荒直播對葡萄牙的賽事。領袖的光輝指示下達北韓全隊，在至高的政治任務面前，人人別無選擇，惟有滅此朝食，破釜沉舟，首場對巴西的穩守反擊被放棄，誓與葡萄牙對攻硬撼。「精神不是萬能，沒有精神萬萬不能。」後一句固然重要，前一句也是至理名言。結果北韓遂成七蛋盛宴的嘉賓，一九六六年世界盃舊恨未雪，又添新仇。
問題卻在於獨裁體制禁不住恥辱和驚嚇，在「黨疼國愛」下領受世界盃直播恩澤的北韓人民，看得瞠目結舌，想感謝慈父領袖都無從謝起。四比○時直播就被腰斬，次日新聞完全不提該場賽事。但事情性質已經變得很嚴重。就像前些時候貨幣改革失敗，財政部長竟被槍斃；此番替罪羊會是球員抑或教練？北韓中央廣播電視委員會第一書記繞室徬徨，自料大限已至，當天就緊急辭職了。
僅係事關顏面？這樣看問題層次太淺了，所有專制政權都有一個敏感穴位，就是害怕突發事件，凡是不可預測、不可控制的事變都屬高危。《李鵬「六四」日記》就逼真記錄了專制統治的潛規則。胡耀邦去世，《人民日報》頭版刊登大學生到人民英雄紀念碑獻花圈的照片，李鵬寫道：「我心裏頓生疑問：這是幹甚麼？是不是《人民日報》要鼓勵學生們都到天安門廣場去送花圈。我們的黨報為甚麼要這樣引導，這樣做就等於煽動更多的學生去天安門廣場，其後果會造成社會秩序混亂。這件事引起了我的深思與警惕。」大風起於青萍之末，此後的時代波瀾證實了李鵬的憂慮，極權政治就是必須將一切不安定因素消滅於萌芽狀態。
專制統治還有另一個更致命的穴位，那就是真相。北韓戰無不勝的「主體思想」，在宿敵面前土崩瓦解，牛皮吹破了，人民信心動搖了，這就是高危事件。記得此前北韓○比三輸給南韓出局，為此連續兩屆世界盃拒絕參賽，這無關體育，而是金正日和「主體思想」輸不起，尤其不能輸給南韓。這屆獲贈七件葡國蛋撻，又成國恥，更有可能引發不可預知的連鎖反應。要知道捷克當年的七七憲章運動，不外起源於當局對幾個搖滾樂手的打壓，結果釀成一場曠日持久的人權運動，直至共產黨垮台。
同樣，《李鵬「六四」日記》終被禁制出版，決非他本人的意願，這和六年前中共政治局婉拒這本回憶錄出版出於同一理由。事實和真相（那怕是經過篩選的）永遠是專制主義的超級禁忌。
孔捷生
逢周一、四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