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戀逝水 - 邁克

休戀逝水 - 邁克

初聽程硯秋,門外漢百思莫解:這人患了嚴重傷風,嘴裏還現放着兩三顆未曾嚼碎的魚蛋,怎麼仍然孜孜不倦唱戲?唱慢板尚且聽不清唱詞,一句十個字千催百請,只聞絲竹響不見人下來,你以為已經唱到下一句,誰不知還在戀戀不捨第四個字;快板就更不必說了,三步併作兩步,以聲音表演一目十行,不論含恨含羞含寃含情,着重的是快到吐來吐去吐不出的「含」字。我是透過聽徒孫徒曾孫的演繹,方才找到進入這座寶庫的門匙─早期傳人如李世濟,咬字依舊是師父的寫意作風,到了張火丁她們,就有越來越實牙實齒的傾向,一是一二是二,遲小秋唱《鎖麟囊》,甚至有膽識把「我正不足她正少,她為饑寒我為嬌」,易一字改成意思較明朗的「我嫌不足她正少」,承繼祖師爺遺產的同時,將珍珠瑪瑙鑲在貼近潮流口味的首飾設計。回頭再聽開山鼻祖的錄音,生銹的耳朵像避雨的富家女一樣恍然大悟,「此時卻又明白了」:程派的餘音裊裊,正源自那種纏綿的唱法。
唱到最好的時候,譬如一字一驚心的「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他叫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生、早悟蘭因」,不但可以當做人處世的座右銘,起伏抑揚的造句還真值得字匠借鑑。數年前和退休編舞家彭錦耀聊天,表示羨慕他票京戲的毅力,他半開玩笑說:「你也可以學呀。」下次見面,就求他教這一句吧,像人家練瑜珈打太極,調理身心健康─雖然,程派絕活最希望擁有的是水袖和身段,不貪心整套《荒山淚》,《鎖麟囊》結尾那個動作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