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年了,每年人們都提了再提,說了再說,拿着無形的刀鋒往自己的內心刺去,要把六四從心底裏挖出來,斷斷續續地呼喚那揮之不去的苦痛。每年天安門母親用盡各種有限的方法,呼喚良知,說出真相,為六四死者討回公道。記起當年學運領袖之一的封從德在他討論六四的《天安門之爭》中如此自況:「有一段時間,很想放下六四,從心底放下。這段時間持續了大約五年。然後,我被驚醒,被天安門所驚醒。於是明白,只能直面,不能放下;心裏可以放下,手中不能放下。」對了,大家都不能放下,為甚麼呢?
悼念他們追求民主的精神
身為哲學系學生,又聽過蘇格拉底說:「不反省的人生不值得活」,不知出於敬業樂業,還是為了爭取那份活着的資格,反省幾乎貫徹了人生的每一步──為甚麼?為甚麼要那樣又為甚麼要這樣?為甚麼你要平反六四?為甚麼你連八九年的邊界都擦不上,你卻在說三道四?你沒有參加過百萬人遊行,你沒有聲援過北京的一眾大學生,你沒有連署譴責過北京政府的暴力鎮壓,為甚麼你有資格講?你接觸到的資料能夠讓你體會當年的情況嗎?在資訊氾濫的時候,在各自表述的時候,甚麼讓你覺得自己所說的便是正義?……
在這一大堆問題的困惑中,我偶爾想起了唐君毅先生在《人生之體驗續編》中講及生者與死者的一篇文章,唐先生在文中提到生命的歷程,是由明入幽之路,是由存在走向不存在;但精神的留存,卻是一種由幽入明,由不存在走向的存在之途。他說:「死者之精神,是如由其自身超越,以一躍而存在於他人之精神中;而後死者之受其感動,則是後死者自身之精神,自超越其平日之所為所思,而直下以死者之精神為其精神。」人總有一死,然而人死後的精神卻能留存後世,令後人感動。唐先生更提到:「其情之所顧念者亦大,其為情也亦深。」孔子、耶穌、釋迦之精神之所以能留存後世,乃是因為他們「情在天下萬世」!六四死難同胞亦是如此。我們每年燭光集會所悼念的不但是死去的形軀,我們所悼念的更是那些死難者,以至整場民主運動的參與者所把持的精神!他們高舉反貪污、反官倒,要求民主自由,要為社會公義發聲;學生們以生命作賭注,以絕食勸告政府……無一不是為了整個中國、所有中國人,我們又如何能不受這份精神所感動?最後中共開動國家機器屠殺學生,就正因如此,我們更要記住那些無辜的死難同胞,記住他們的血永遠灑在中國民主自由的道路上,鞭策着我們。
我們是天安門母親的兒女
沒有經歷,不能說沒有體會,唐先生在文章中有說:「願在鄉土國家與天下萬世者,則凡鄉土國家與天下萬世之人之所為,皆所以酬其鄉土國家與天下萬世之願。」我們之所以能受感動,皆出於與當年學生同樣的愛國精神而已,所以「我之體古人之遺忘,而求有以遂之……」我們之所以每年每個時候都重提舊事,全因我們有嚮往當年學生之心,這份精神既出於八九民運,又出於五四運動、出於辛亥革命……一路以來都是愛國之精神所致,要爭取中國的民主自由,我們怎能忘記?
此時此刻,又記起王怡及余杰○四年發表的抗議拘捕丁子霖等六四難屬的聲明所說的一句:「我們願意在此莊重的宣稱──我們是每一位天安門母親的兒子。」這一句有忽略女性之嫌,只作少許修改就對了──我們是每一位天安門母親的兒女,對嗎?
蕭浩恩
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