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慶幸今年六四不在香港,眼不見為淨,避開了左右做人難的煩惱:康文署主辦的中國戲曲節,居然不遲不早定在這天揭幕,演出的還要是程派首本戲之一《鎖麟囊》。實在不能想像,當朋友來電邀約齊赴維園盡一點心意,逼不得已欲言又止吐出「今晚要去睇京戲」的時候,對方會有什麼反應。是破口大罵「你個不知輕重嘅商女吖,呢種日子仲掛住唱後庭花」,或者一言不發,失望地收線,從此將通訊錄裏我的名字永久剔除?而如果正確選擇了於燭光中紀念二十一年前的一役,又會不會牽腸掛肚,隔十零廿分鐘用眼尾瞄一瞄手錶,心不在焉暗忖,戲文唱到精彩的「春秋亭外風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了沒有?
抄寫這兩句西皮二六唱詞,整個人不期然恍惚起來。那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女出嫁當天,中途遇上惡劣天氣花轎泊在有瓦遮頭的地方,聞得旁邊同樣在避雨的新娘陣陣哀鳴,一時好奇而發出的疑問。唱的雖然和這個沉痛日子風馬牛不相及,但隱隱觸動了神經線:與坐言起行將理想和關懷付諸行動的義士烈士比起來,我們這些軟弱地一年一度回應兩聲的觀望者,說到底都是唔知米貴的千金小姐吧?守着自己的空間咀嚼份內的山珍海味,不是不曉得外面風大雨大,可是除了探探頭諮詢「何處悲聲破寂寥」,還可以做些什麼呢?
每年到了這天,我都覺得專欄難寫——對一個沒心肝的文字搬運工人來說,簡直絕無僅有。聽聽,戲若無其事唱下去了:「世上何嘗盡富豪,也有饑寒悲懷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