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夜宿(上) - 李純恩

高山夜宿(上) - 李純恩

我這一輩子曾經在野地裏宿營過兩次,兩次都在燕子溝,兩次都在一年前。現在,第三次了,還是在燕子溝。
當天色黑下來的時候,我就開始心慌,看着那個僅夠一人勉強容身的帳篷,心裏的愁雲慘霧比暮色四合的天色更濃。要是天氣好的話,還可以拖着同行的朋友和山裏的嚮導圍着篝火說說話,聊聊天,那樣可以把鑽進帳篷的時間往後延上幾個小時。不巧的是,開始下雨了。
晚上八時半,我就鑽進了帳篷,由於下雨,必須把「門」的拉鏈拉上,於是就像單獨囚禁一樣,把自己關進了一個密封的空間。這個空間,長度不足以讓我伸直腳,寬度不夠展開雙臂,坐直了身子,頭頂還有三寸空位。
八點半,是一個多麼叫人沮喪的時間,從現在算起,到翌日天亮,大概五點半吧,這就意味着我要在這個窄小的空間裏被關上九個小時,如果坐飛機的話,從香港飛到墨爾本,還有閒餘。
睡是睡不着的,事情也一點沒有,高原的氣溫在入夜後急跌至零度左右,寒氣暗襲。身子裹在睡袋裏,頭下枕着叠起來的外衣,筆直躺着,像一條有呼吸的屍體。
雨漸漸大了,先是濕氣籠罩,兩個小時後帳篷內壁有水珠凝結,不一會就在地心吸力的召喚下,順壁而下。帳篷裏開始積水,睡袋下半截也進了水,厚厚的棉襪因而又濕又冷,裹在腳上像敷冰一樣。
風也開始大了,將雨點一陣陣有力地颳向帳篷,帳篷裏的水珠凝結和流下的速度也因此加速,原來像孤島一樣的薄膠墊褥終於失守,我就如此困在海拔三千八百米高原上的一座水牢裏。漆黑一片中,聽着淫雨點滴,坐卧不是,計分數秒,等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