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港凡「盛事」,必有郎朗先生的鋼琴演奏。
洋人喜歡看LangLang,除了名字趣致,郎朗技法確實神奇,高超萬分,尤其背誦的能力超強─郎朗能一口氣彈完巴哈一套高登堡變奏曲,不看樂譜,把洋人看得楞呆楞呆。
飲譽國際,就是洋人先讚賞了,大家跟着喜歡,錯不了的。但洋人對郎朗的捧場,至少有一半是對中國人的不了解。論背誦的苦功,中國人在世上首屈一指,清末的辜鴻銘,還能流利背誦米爾頓的史詩《失樂園》和全版舊約聖經。如果一百年前,辜鴻銘老先生能拖一條油辮子在林肯中心的舞台上表演,美國人照樣也驚為天人。
但郎朗的長處,恰恰是其短處。洋人的掌聲很令人陶醉,郎朗很快就成為表演家,知道張狂的肢體語言,能增加少年天才的魅力,漸漸彈鋼琴時四肢舞動的幅度極大,有點像《警察故事》裏的功夫巨星成龍,好似把一具鋼琴當做飛馳中的一輛巴士,表演制服高速的高難度動作,加上一臉的陶醉表情,甚切合今日中國的誇張。
鋼琴家貌似高潮入定,最難叫人分辨幾分是真的感觸,真的做戲。此一配套的演技,自從大提琴明星馬友友之後大為流行。今日新一代觀眾許多聽不懂音樂,他們買票,是要看明星的showmanship,美國人尤為浮誇。
本來,鋼琴家只是一位靈媒,演奏過千回,他讓許多天才附體:從巴哈、海頓、莫扎特,到馬勒和史特拉文斯基,越讓這些巨匠先賢的靈魂洗滌過身心,就越謙卑。例如猶太裔鋼琴家布蘭杜(AlfredBrendel),技藝越純青,越是低調;而何洛維茲,老來捧成了大師,奏莫扎特多首協奏曲時往往以自己為中心,丟下一支交響樂團玩一枝獨秀,太過份,也一度被樂評家指為強姦莫扎特。
不錯,閣下莫扎特上了身,但莫扎特不是寃魂,巴哈更非厲鬼,郎朗在身心陷入樂韻的高潮時不太需要像玩神打。譬如,另一位青年鋼琴家,塞爾維亞的馬德薩(A.Madzar),也演奏過莫扎特。鋼琴協奏曲第二十七號,到網上看看,情到濃時,此君也欲仙欲死,眉毛一揚一揚,甚富性挑逗之意,即使三分演作,比較引人入信:他的耶教文化背景,他真的身心與莫扎特的仙魂交融一體。
郎朗的破綻,在於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地把他老爸從農村請上林肯中心合奏二胡,以為這就是中西文化的fusion。我的媽呀。不錯,台下也有洋人樂開了,熱烈鼓掌─但不要那麼盲目崇洋好嗎,洋人也不是都懂藝術的,尤其這一代。況且,看見上海世博幾萬人哄搶門票的那副動靜,洋人記者也面露笑容的,他們在心裏,也都在鼓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