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瀕臨破產,快將亡國?人類民主文明的麵包籃,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故鄉,希臘雖然蒼老,是不朽的。
何況當代的希臘,還有一件國寶:一位早逝的女高音瑪麗亞卡拉思(MariaCallas)。
卡拉思在紐約出生,少年時回到故鄉希臘,卡拉思其人其音,有希臘神話的帝后氣象,一站在舞台,就像愛琴海一幅日落碧波的風景,她把雲彩披在肩上,成為一條綺麗的圍巾,開口就唱出一地的晚霞。
這個女人像從《舊約聖經》的插畫裏走過來,她的儀容像是對蒼生的末日審判,她的歌聲就是神諭。聽過卡拉思唱《蝴蝶夫人》,其他的塵音都難入耳,聽過卡拉思唱舒伯特的聖母頌,在今生到此一切可以休矣的悲傷中,隱然看見天國的大門洞開,心中忽然翻騰着藍天金晴的極樂。
卡拉思性格倔強,紅遍大西洋兩岸,身為希臘裔唱遍意大利名曲,意大利人不安。羅馬一個樂評家直斥卡拉思的唱腔像木頭,不是嗓音(Voice),只是無生命的聲音(Sound),加上卡拉思一度肥胖,後又奇蹟瘦身,勁減八十磅,評論家揶揄她的高音本來由脂肪來圓融,你看,現在她瘦了,再也撐不起一部蝴蝶夫人千噸的哀愁。
這就在大西洋兩岸掀起一場著名的「卡拉思辯論」。是肥胖期的卡拉思好,還是瘦身期妙?像鑑賞中唐和晚唐的詩篇,最後的共識,是卡拉思的歌喉不屬於人間,她的嗓子跟小提琴,大提琴一樣,至少自成一種樂器,只是人類聽不慣。
卡拉思很在意批評,抑鬱早逝。死前她還不甘心,說她的聲音沒有變,只是因為急速瘦身,橫膈膜失去張力。電影《費城故事》裏,湯漢斯演垂死的愛滋病人,向來訪的丹素華盛頓講述他聽卡拉思的感想。一個激情解說,另一個深思聆聽,背景音樂就是卡拉思的蝴蝶夫人。
幸好今天留下來的照片,全是瘦身版的她。我們這一代人,跟這位天后擦身而過,她剛烈的憂鬱,四十年後才聽明白了,只是目送她的背影消逝在愛琴海,足音留下一片金光粼粼的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