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山西王家嶺礦難的倖存者,在暗無天日的地深處,生吞了不知多少煤才保了一條命,從井口給抬出來,眼睛還沒適應到忽然正大光明的場面,在擔架床上已是出氣多入氣少,以為會第一時間趕赴醫院,誰知道,稍安勿躁,稍等一下,還要停下來,配合鏡頭,跟一個陌生人先握握手,後來明白那是領導人,我會怎樣想?我覺得我才是這場災難的英雄。
是的,我以命懸一線之軀,用最後一點力氣握這個手,成全這次災難拯救史的奇蹟,又讓領導出了風頭,英雄非我莫屬。愛迪華荷說過,每個人都有機會做十五分鐘的英雄,所言非虛。長期在地下為地面的繁華提供能量,終於有機會在直播節目中上鏡,重見天日。
好了,終於躺在醫院病床上,鏡頭又開動了,為甚麼催淚的表演,不是我的親人來探病,反而又是非親非故的領導,不斷問我們叫甚麼名字?
我原想這樣回答:我是誰?我的名字怎麼忽然變得如此重要?我是無名氏,我講了您也不會記得。咱們的獲救名單還沒公佈,聽說是另一個國家機密,您看我的同伴,因為已近虛脫,聽力不靈,被另一個大官在吆喝快報上名來。您為甚麼不問問我現在還好嗎?要不要休息一下,親人在哪?我是無名氏,我不是會唱英文歌的林育群,沒有跟啥外國勢力勾結,一夜間揚名國際。您探望我的場面不會有兩百多萬點擊率,您想糊弄誰。苦難見怪已平常,偶沒有名字,因為像我這樣的英雄,不是第一批,也不是最後一批。您老為一隻蟻起了個名字,難道蟻就不止是蟻,您就對牠有了感情嗎?忒可惜,我已氣若游絲,領導都聽不見,當不成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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