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一次有今生沒來世的綿 - 畢明(廣告腦作總監/影評人)

纏一次有今生沒來世的綿 - 畢明(廣告腦作總監/影評人)

喜歡探戈,因為繾纏。
「要兩個人才跳得成探戈」,太過愛情。以心代眼,看,這個畫面:一個女子,大概穿高傲的紅裙,開高衩直衡上大腿,一個浪子,過去和故事都穿在楚楚西服裡,面貼面,耳鬢廝磨,肩擦肩,交換溫柔,腳步時柔和亦硬朗,疾!也……徐(輕輕的),卻暗湧一種無法抵擋的力量,在探戈。聽,探戈手風琴、小提琴、低音大提琴、鋼琴,音樂永遠是華麗的憂傷,腐敗的浪漫,慾望的性感,節奏感茂盛如怒放繁花,總是明快、激情,就算哀怨,如老去飛花。
一雙身影,進進退退,糾糾纏纏,像愛恨攻防,兩雙腿,高速眉來眼去,在彼此袴下挑來剔去,一個彎,轉出百結千關,一襲裙,曳起萬水千山,她伸腿在地上劃一圈,寸寸都是思念,他每次把她甩出去再擁回來,之間像相思了一千年。
兩個人,探戈,在台上,儘管背後是大樂隊,儘管人影樂聲雜沓,那永遠是一個只有我們倆的世界,滴水不進密不透風:握著對方的手,像血液流進了對方的身體,偎著對方的胸腔,像自己的心跳進了對方心房,從此再沒回來,定睛看著對方,像越喘的呼吸加速越火的慾念,渴望澎湃得吞掉彼此,想就地便來纏一次有今生沒來世的綿,轟轟烈烈,然後灰飛煙滅。
我想要你我想要你我想要你我想要你。我很想要你!

探戈是如此赤裸火熾,又似性命相搏。難怪,探戈舞蹈來自阿根廷意大利移民持刀打鬥的姿勢,激情當如死裡逃生。"Tango"字源於非洲班圖語,由非洲敲擊節奏,印第安土著元素,混和馬祖卡及華爾茲等的歐洲舞蹈音樂而成,比起其他拉丁音樂受歐洲多於非洲影響,少了樂天獷放,多了哀思絢麗,是於1890年代於布宜諾斯艾利斯低下層社區和妓院崛起的音樂和舞蹈。源於低微,不必裝腔造作,不歌頌冠冕堂皇的人生真善美,卻哀愛情的凋謝消逝,生命的短促無常。太多遺憾。
現場看《CafeDeLosMaestros》阿根廷探戈大樂隊表演,也有今生沒來世,位位樂師都是傳奇的近70後至90後(近七十至九十歲不等),本身已是一件精煉的樂器,個個功力深湛的曲洋劉正風,用樂曲激揚不再的愛,低迴失望的痛,哀悼紅塵的傷,揉一把心碎,如泣如訴,如錘如鍊,如浪如潮拍打我們身上誰都累累百發百中的瘡孔,漫過我們在在甩皮甩骨的滄桑。探戈永遠令人心頭顫抖,靈魂瑟縮,動容流涕,因為那誠誠實實是活的滋味,愛的灼燙。探戈,有皺紋有傷痕。
"JustasJazzmusicianmustswing,tangohastohavemugre,dirtiness.(Agoodtangomusician)hastobedirtyinthesoul",出色如馬友友的技術也嘗試探戈失敗,就因為他沒有"dirt"的風味。"dirt"是不行、是悔咎、是色,不能太光鮮完美高貴。
喜歡探戈,不論音樂,尤其舞蹈。探戈中我看見:
一種優雅的互相佔有,兩個人的靈魂像擯了辮。
一種最深刻的衝動,我似乎是為愛你而活著。
有種用自己生命去完成另一個生命的決心誠心和情深。
珍惜你,像珍重宇宙唯一的亮光。
明月如霜,落地成傷,你在跟前,彼此再不必遙望同一個月光。
為你可受冷風吹,能堪冷落清秋節。
看見她每滴淚,就像自己被撕掉一小片。
把人生閃過的瞬間設法存一個永恆。
比夜間幽會更放縱不覊,但比瞬思即逝的幸福更平靜、更深沈的感情──馬奎斯《百年孤寂》。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