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友廖倚華來信,希望我能再談談對汪精衞的評價。
對這一個中國近代史的重要人物,歷史評價自不是我這個對近代史認識不足的人可以論定的。只不過從他的詩詞和他經歷來看,我感覺到國共兩黨公認他是「大漢奸」的論定可能帶點武斷。
葉嘉瑩教授在她的《汪精衞詩詞之中的「精衞情結」》中說,「大凡真正偉大的作家,內心中都有一個真正追求和執着的理念。」「許多人只嚮往文采風流,但那一定是第二等。第一等如辛稼軒、如杜甫,所寫的幾百首詩詞,都各自有一個中心所執着的東西。」她認為汪精衞的詩詞,貫串着「啣石成痴絕」的精衞情結。這不僅是烈士情結,因為烈士如文天祥,赴死也說「留取丹心照汗青」,即把姓名、忠義永留史上。但汪精衞最後與日本人合作,背負漢奸罵名,是連身後名都犧牲了。葉嘉瑩說,「我之所以讀了汪精衞詩詞很受感動,就因為他不是一首詩,不是一首詞,他是從開始到結尾,終身所貫注的,不止是烈士情結,而是連名(聲)都要犧牲的……精衞情結。」
汪精衞的附日,可能是錯判形勢。但眼看抗日軍節節敗退,同胞在淪陷區飽受蹂躪,他與日人合作組偽政府來管治淪陷區,很難說他不是抱着「曲綫救國」理念。而據我童年經驗,汪治下的淪陷區也確實較有法治。
葉嘉瑩引用上海女詩人陳小翠於汪逝後寫的一首詩:「雙照樓頭老去身,一生分作兩回人。河山半壁猶存末,松檜千年恥姓秦。翰苑才華憐後主,英雄肝膽惜崑崙。引刀未遂平生志,慚愧頭顱白髮新。」「一生分作兩回人」是說汪前半生是革命志士,最後幾年卻做了漢奸。《論語》說,「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松檜是經霜而不凋謝的,但「檜」字冠上姓「秦」,就蒙上恥辱。時也?命也?葉認為這首詩對汪的一生寫得很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