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用撕碎了的自己,撕碎了的赤誠和撕碎了的激情,擺在你面前逼視你,你承受得起嗎……連腦海中升起那些畫面情緒,也要深深呼氣,才可以繼續寫下去。屢試不爽,萬試萬摧心,這種悍然掏心掏肺在每粒音符中出生入死的表演,是x-game,是特技,高危,更像七傷拳。自己先肝腸寸斷,再令人魂離心碎地感動的,是小女孩Simone。
一場音樂會,四個爵士樂壇歌后表演,人人去捧場的原因,卻因為第五個不在現場的人,不可能再在現場的人─"ATributetoNinaSimone:SingtheTruth",今年香港藝術節的其中一個開幕節目。"Nina",西班牙語的「小女孩」,男朋友這樣喚她;也愛法國女演員SimoneSignoret,原名EuniceWaymon的她從此創造了自己NinaSimone跌宕璀焯的非凡一生。
"WhenIamonstage,Iassumehonour,Iassumecompensation,andIshould",橫眉傲骨用苦澀和憤怒精製而成,寸步不讓,在台上,給我榮寵尊嚴補償,應份的,是你們美國人欠我的、是人生合該連本帶利還我的,她對自己的膚色(性別)種族在當年黑人要讓座給白人的被歧視,耿耿終生。或許,沒有那份永遠的苦與怒,沒有永遠在作戰狀態的尊嚴、帶兩分攻擊性的傲骨,她的歌聲就沒有那永遠格外撼動人的魅力。原始而粗糙,也甜蜜而純粹,更激動而脆弱,明明能量深邃澎湃,同時遍體鱗傷,狂喜絕悲,她可以連人帶靈魂扭著你一起上天堂下地獄,直至大家逐片逐片的消失於天與地。尤其是現場表演,坐在鋼琴前邊彈邊唱,因情到意到即興加料,她愛談談天說說話,晦氣的俏皮的,或罵罵觀眾不專心,必然一臉剛愎長期燃燒"aburningairofdefiance",奇女子未必自愛非常自重。一次現場愛恨鐵證如山偏若無其事地演唱"AloneAgain,Naturally",孤淨的鋼琴聲和歌聲,她用20分鐘蒼冷地唱透了自己千瘡百孔的一生:貧窮、小產、離婚、寂寞、被剝削、被歧視。無淚。受的是古典音樂訓練,愛聽巴哈,說"BachandIhititoffmarvelously",但因為膚色拿不到音樂獎學金,理想破滅,彈得再好的鋼琴貶用在娛樂事業上,無論多成功,她都不忿不平,永遠同意她母親視娛樂為邪惡事業,她不可能快樂。
惟有用歌曲來叛逆來抗爭來還擊來討債,為爭取公民權和種族平等激烈發聲,"TobeYoung,GiftedandBlack"不是還拖是什麼?傳媒說她難相處,她說是你們不懂和有創意才情的黑女子溝通!更不惜和馬丁路德金對著幹,他提倡和平抗爭,她主張暴力起義,用音樂作兵器,逆流用血肉之軀為黑人人權開路,一首"MississippiGoddam"如今已是美國人權運動的主題曲,諾貝爾及普立茲得獎黑人女作家ToniMorrison說「她救了我們的命」。小女孩Simone的生命履歷色彩絢爛斑駁過五隻孔雀開屏。我們受惠於生命磨難對她的磨礪,有點殘忍。
難得是在咄咄逼人的痛苦中,她的歌聲中總盪漾著一池溫煦,暗燈中,聽"Wildisthewind",音符像慢鏡地游著很慢很慢的蛙式,漫進耳朵,"lovemelovemeloveme,sayyoudo",銷魂地浮入腦際"formyloveislikethewindandwildisthewind",再潛入心田"blowthroughyourheart……kissme",是另一種十香軟筋散,祇能棄械投降。
我當然高興四個爵士樂壇歌后來亞洲獨家在香港演出,聽四奪格林美最佳爵士歌手獎的DianneReeves現場唱"IPutaSpellonYou"的淋漓更令我興奮開心到想搽黑自己。但骨子裡捧的,還是NinaSimone的場。
小女孩Simone憎恨美國到要離開這唯一令她掛念的冷冷地祇有"mymoney!"的祖國,寧在異鄉終老,是什麼樣的國家令才華橫溢的國人酸澀澀恨綿綿地離開。被歧視與被和諧,都不公平得令人拍枱,但至少沒有人喊打說她不愛國。( http://www.youtube.com/watch?v=qCwME6Jpn3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