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語裏有「桀犬吠堯」和「跖犬吠堯」，也有「蜀犬吠日」和「粵犬吠雪」，卻無古狗吠日。古狗是甚麼狗？它就是Google，我在海外使用多年，都稱它古狗。後來驟聽大陸譯為「谷歌」，總覺得怪怪的。大概古狗太過下里巴人，谷歌則有空谷撫琴而歌之陽春白雪。其實古狗譯音準確，趣稚、靈動、生猛、易記，只可惜國人除了對狗肉有嗜好，對狗的評價多含歧視。也難怪，桀犬和跖犬不正是「古狗」麼？就叫谷歌也罷。
前年美國國會關於網絡自由的聽證會，雅虎、微軟、谷歌幾大公司被傳召作證，我既驚異於商家良心銹蝕的程度，也意外發現谷歌的道德操守明顯高於同行一籌，之後我就棄用雅虎而開了Gmail郵箱，相信經過「師濤案」之後，國內外許多中文郵箱用戶都做出同樣選擇，因為大家認定谷歌不管有幾多系統安全漏洞，起碼它不會把你的個人私密出賣給政府，故而《零八憲章》多個聯署郵箱地都屬Gmail，這次被大陸身份不明的黑客密集攻擊者，也都是Gmail用戶。
這次谷歌和北京攤牌，如同「古狗吠日」，擺明是不會贏的，氣勢正隆的中共怎會就自己子民的權利問題讓步？殊想不到，大陸網民為谷歌絡繹不絕地獻花、點蠟燭。谷歌真撤出，對中國三億八千萬網民群體也是極大損失，但「不自由，毋寧死」，自由價值在世界任何角落都是尊貴的。在中國，洋人本有免於封網的特權，西方機構在華機構不需翻越防火牆，當局只把國民關在盛世籠子裏。如今美夷要「人人生而平等」，這還得了？於是找了一個人大教授來寫署名文章〈谷歌到底想幹什麼？〉，接着發動「網絡投票」，在宣佈刪除了許多「假票」之後，有百分之七十五網民支持中國政府，不能接受谷歌的要求云云。看來自從薩達姆玩過百分之九十九的投票支持率，大家都避忌這個數額，不過有七成五就很可以了。
我無意拔高美國大商家的道德形象，Google面世，極大改變了人類的思維空間和知識積累及更新方式，谷歌在已佔中國三成多市場時寧願壯士斷腕，並非它與極權巨獸不共戴天，亦非出於對身受「真理部」、「仁愛部」和思想警察（均見奧威爾《一九八四》）多重壓迫的中國人民有多麼深厚的悲憫同情。說到底，面對這片專制冷土，谷歌行不了善，只想奉行「不作惡」（Don'tDoEvil）原則。谷歌已忍受大陸當局的審查四年了，在這大醬缸裏浮沉，賺到的錢有一股惡臭，不如撒手。這就已經為谷歌立品、為中國積德了。試問我們華人自己的大商家，能不為厚利而助紂為虐者，數得出幾人？
谷歌與北京的博弈捭闔，孰進孰退尚未最後明朗，但卻極可能成為一個劃時代事件。美國政府將通過立法、撥款和聯合國際社會共同捍衞網絡自由，希拉莉敦促開發突破網絡封鎖的技術，網絡自由將提升到「四大自由」（言論自由、信仰自由、不虞匱乏的自由、免於恐懼的自由）的普世高度，成為人類追求和信守的第五大自由。谷歌與東方巨龍開戰也許會輸，但專制與自由的對抗卻永遠贏不了。
可以預見，今後曠日持久的網絡攻防戰，將和冷戰時代的軍備競賽一般，把專制巨龍的鱗甲利爪都磨損殆盡，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在它那一邊，它「窮得只剩下錢」，終有一日不支倒地。大風起於青萍之末，而最初的青萍之末，就是Google！
孔捷生
逢周一、四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