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月十四日下午五時我來到皇后像廣場,看見在立法會大樓前臨時搭成的簡陋棚架下,躺著好幾位年輕人,據說他們的斷食開始了,那一刻仍未有圍觀者。立法會入口處有女議員接受訪問發表意見,說得興高采烈,與沉默的斷食者各不相干。太子大廈一帶停滿警車,警方佈防開始了。立法會的馬拉松會議,得等至一月十五十六日才再度展開。在斷食者中,有幾張熟悉的面孔(因他們的照片先後出現在報章上),卻沒法叫出他們的姓名來。
「反高鐵,停撥款大聯盟」把印製好的報章放在棚架前,準備派發給經過的市民,他們是前來看熱鬧也好,前來支持的也好,都可拿來看。報刊正面用紅字印著「高鐵669億,領匯迪士尼翻版」,底版寫上「反高鐵的20個理由」。
有關苦行者的容貌,同意黎佩芬所講,他們是「一張張安靜美麗而年輕的臉。」望過去,躺著、坐著的苦行者,舉止十分平和。
過去幾天,他們步行的姿勢,讓我想起八十年代「進念二十面體」設計的舞台,總有一群踏步而來的演員,從左方步行至右方,從後台走到前台,從台下走上台上,從台上走到台下,那移動的步伐,節奏,重複又重複,一次又一次,似是永不止息的。八二年第一次看《百年之孤寂第一年》,看著看著,竟然有點感動。是台上步行者一致的步伐,走著走著,走出點美麗來。
苦行者一張又一張的硬照,重複的動作,每二十六步一停,跪在地上,起來,又行二十六步,再跪下來,那該是最多人觀看的街頭劇。街頭成了舞台,我們可以在新聞報告時看到,可以在報章上看到他們。他們就是不言不語,才有那種凝聚力量,才耐看。他們一開口說話,另一回事了。因此,我是多麼希望兩天之後,一月十六日,在立法會門外,在皇后像廣場,在馬路上來回奔馳的是另一批人,不是二十六步就下跪的苦行者。
八十年代的「進念」演員,就是愛在舞台上行,不怎樣愛說話。不說話或少說話的年代,我比較愛看他們的演出。不一定長篇大論的舞台劇才好看。舞台上表現手法可抽象,把意念演繹出來。演員的身體語言,重複又重複的動作,可有打動觀眾的能耐。或許,光靠兩條腿走路不夠,後期的「進念」,演員話說多了,甚至出現喋喋不休情況,有時教人聽得不耐煩,那是香港政治氣候環境改變了,城市的噪音多的是,言之無物的政治人物多的是(他們有此錯覺,以為自己是政治家來的),「進念」得與時並進,把政治氣候,香港人心態,如實反映出來。
我們的苦行者,一步一步的,行出他們的信念來。他們的堅持,一直是和平的,克制的,只有這樣,才更能打動人心。不要以為他們斷食,苦行,是在吃苦,或自討苦吃。為信念有所堅持,因而有所執著,用行動表達心中所想,都會覺得是好,對他們來說,一如舞台上的演員,重複的動作,自有強烈的舞台效果才有感染力。他們要進入那狀態,才可營造出一股牽動人心的力量來。
昔日的「進念」在舞台上有此能力,今天的苦行者,在街頭的能力又如何,能否做到他們預期的效果,「路遙知馬力」,該給他們時間,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