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升:不要做基督徒的徒

馬德升:不要做基督徒的徒

1979年,北京一群藝術家舉辦自文革後首個獨立美術展《星星美展》,以「藝術自由,言論自由」為主題,作品大膽,像在中國投下一顆原子彈。辦了兩屆,被禁,部份參展人,到了外國。
  三十年後,離開的,大部份已回國,像早前支援維權人士譚作人而被公安毆打的艾未未和北京798創辦人黃銳,而策劃人馬德升,仍在法國。他又來香港——一個他能踏足中國屬土的唯一地方——為展覽揭幕,一臉嚴肅,卻幽默非常:「我常說中國要自由要民主的話,還可以回國嗎?」愛回家,卻回不了家,最後,他寧願沒離家。

記者:梁佩芬
攝影:陳盛臣

■全場最大,共十米。《情牽一線》,2009年。

■擅於利用色彩變化,尤其金、灰和白,令畫面生動。《前峰》,2008年。

■雖是基督徒,馬德升卻尊重佛教,視為文化價值。

■馬德升愛黑白二色,早期作品,只有二色。

站在一個欺騙的行列

不知從哪裏看到:「藝術家是社會思考的腦。」通過作品,帶出訊息,傳遞思想。法籍華裔藝術家馬德升,作品從版畫、油畫、詩、詞到音樂,今次來港,為用石頭做主題的展覽揭幕。2000年起,他開始與石頭為伍,2006年曾來香港作首度「浮石世繪」:「那一次畫作不多,今次共有22幅。」
石頭記,令人聯想到《紅樓夢》中說女媧煉石補天剩一靈石未用,機緣巧合下轉世成賈寶玉,從此要經歷人間一切貪、嗔和癡:「我愛畫石,因為愛自然,現在,人人都不愛惜自然,最終,受苦的就是我們。」苦,對我們來說,只在口講程度,在馬德升而言,一雙腿受小兒麻痹症影響,自小用枴杖走路,之後,移居美國又遇上車禍,失去了妻子及雙腿,死亡與他只有一毫米的距離,身心受創:「人的能力有限,一把槍已可把你殺掉,面對死亡,人是無能為力。」當世人覺得他已在死亡邊緣,他卻重生了。「這個世界多麼美好!」他相信,萬物皆有生命有靈性:「我家有很多石頭,有一件本是幾噸重,最後磨成一小塊,每次放在手,我都感受到流水經過的聲音,很美。水和山,是世人必需;水可飲,山有礦材。不過,山較可愛,因為從沒有人知道海有多深,但最高的山,已征服了。」
其實,我們只是征服了山頂,卻不是一座山:「就算人已滅亡,石頭仍存在,最終,我們都征服不了,可惜沒太多人明白。最初,大家只想征服自然,最終,連別人也要征服,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們都很脆弱。」幾千年下來,不同民族都以征服為樂;到了今天,情況依舊:「人類互相殺戮,仍然未走出一個悲哀的循環,讀書再多,我們都是一個大儍瓜。」他的畫作,還回起點,呈現天地萬物最原始的生態:「我希望生活簡單一點,相親相愛,回歸自然關係,可以更開心。」簡單主義讓人快樂,卻知易行難:「因為大家站在互相欺騙的關係上,人類文明出了問題,人人都是自私,為了利益,才有貧窮、戰爭和愚昧,最簡單,你看電視上的廣告,就是一個在賣欺騙,一個在受欺騙。」夠了,藝術家,沒人想看世界最真實的一面:「反省,是最困難,沒人愛看黑暗面,尤其是中國人,我們被儒家思想封閉了二千多年,是時候更正,中華文化最有價值是道家,鼓吹天人合一,崇尚自然。」

■馬德升輪廓分明,眼神凌厲,只是談之所至,也會流露出怪臉來。

■1980年,第二屆《星星美展》,終成絕響。

中國擁有最低自由

常說中國人到過之地,寸草不生,為了發展,對抗大自然,製造垃圾,排放廢氣:「現在,中國人要大屋大車,早於一百年,西方人已經歷過,對於發展中的國家來說,不只要尊重自然,更要尊重人權。」人權與中國,問題可以變得很大:「這一百年來,中國經歷了史上最大的變化,從封建到共和,之前二千年,都沒有大變過!變得好與壞,不評論,不是我的專業。」但馬德升你不要忘記自己曾是想改變中國的人,三十年前,「星星美展」已倡議「藝術自由,言論自由」,到了今天,仍要爭取:「自由是有等級的!」自由不就是自由嗎?還有階段之分?「哈哈,自由有三級,最低就是三十年前我們要爭取有飽飯吃,有發言權利,那時候,與外國人談話都被打成間諜,現在,至少可以通婚!」今天與昨天,分別不大,間諜繙譯成「勾結外國勢力」吧?「現在的中國比最低級高一點點,卻還未到西方國家的二等級別!第三級最高的自由,就是完全平等了,大家不用追求民主自由人權了,像你沒有生病,何須吃藥?」人畢竟是自私的,怎可以無分你我:「人有惰性,你做就好,不要叫我,只要人人都擁有改變世界的願望,最終會實現的。」藝術家是理想主義者,追求完美,不如再做領導人:「我自己領導自己也很困難,怎去領導人!革命都是凝聚出來,我只是表達一些事來,讓人思考,每人都有改變社會的責任吧!」都說皇帝最怕不是官賈紳士,卻是知識分子,透過作品發放訊息,令民智進步:「藝術是沒有框框,我說與你看,可完全不一樣,文化背景不同,詮釋便不同,可以說,做藝術家是最危險的,在封建社會,便有文字獄。」哈,今天一樣有!

■馬德升帶領藝術家維護憲法遊行,今天還有多少人做到?

■在美術展演說,最終被軍警取締。

關我的人,關不到我的心

1983年,馬德升已定居巴黎:「當年,總覺得外國有一個光環,自由平等人權,到埗後,了解後,是比中國好,卻不是想像般公平,法國也一樣!」我怕會錯了,再問他若再來一次,還會離開中國嗎?馬德升反而說得明白:「好問題!我不會離開。可是,我常說這些難聽的話,哪可以回家呢?」你真的想回家嗎?我知你在《我要回家運動》裏作了一首《懷念》,連續叫了三十二次「媽媽」,可知道如你的朋友艾未未,回國後遭打壓和監視,甚麼自由也沒有,還有能力創作嗎?「不是這樣,西方不少藝術家曾活在黑暗時間,沒有關係,好的藝術家,創作的心是自由的!不少最好的作品,都是在最失意最困難最壓迫的時候出現的,如李白杜甫!」你可以關我的人,關不到我的心。身在外,馬德升倒常留意國內年輕藝術家的情況:「我在中國的時候,是最封閉的時代,手上有一本外國書,人人傳閱,捨不得放手,現在,好多了,至少有互聯網。不過,他們卻着力模仿西方,捨本逐末。」表面開放,內裏封閉,是中國現今的情況:「外在因素絕對有影響,最重要是你個人,要用心靈去感受藝術,就如我們要做基督徒,不要做基督徒的徒。」簡單一句,勿當奴,不會太難。

■馬德升說畫名不重要,反而你看到甚麼更重要。《盡歡暢》,2009年。

「石頭記:馬德升個人作品展」

日期:即日至1月31日(10:00am-8:00pm)
地點:香港藝術中心包氏畫廊
查詢:25820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