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冷特別喜歡亂說話,就像嘴巴動動也能取暖。所以星期六在街角的麪包店買麪包,見到前面有個高瘦而佝背的白髮老人,忍不住壓低嗓子在朋友耳邊說:「伊力盧馬!」他還當真,落足眼力望了一望才知道我搞怪─名導演是街坊,眼尖的他出入曾經多次遇上,每次都炫耀一番,教無緣面聖者恨得牙癢癢。「比這人老很多。」「對啊,而且摺成兩份。」笑到直不起腰法國人通俗的形容是「摺成兩份」,捉狹鬼在這裏移花接木,不是沒有一點殘忍的。
言猶在耳,兩日後晚間新聞就傳出他的死訊,真令人格外惆悵。儘管八十九歲按我們的說法是笑喪了,當然沒有人忍心摺成兩份,甚至在理智的釋然底下墊滿感情上的不捨。幾乎由懂得泡電影院開始,便浸在新浪潮中戲水,先愛上杜魯福高達查布洛,緊接着擁抱雷奈盧馬利維特。忘了在法國文化協會有沒有看過他的作品,只記得范第度先生以一種「一言難盡」的聲氣鄭重推薦,到了美國看到《午後之愛》,馬上寫郵柬向恩師報告。擔正的女演員叫素素,穿一對美麗到不能的紅色高踭鞋,著名的劇照裏她全裸躺在床上背向觀眾巧笑倩兮,顯然是羅浮宮Ingres那幅《LaGrandeOdalisque》的現代版─哺乳期不乏奶汁的他們對豐乳不那麼執迷,反而比較肉緊肥臀。異性戀的道德故事同志很大程度上免疫,像《慕德家的一夜》男主角面對美色的心大心細,基本上在飛擒大咬的世界不存在,連珠砲發的對白也聽得不清不楚,令我愛不釋手的反而是潔淨的畫面。至今我仍然堅信,素素之所以性感得那麼淒涼,全因為光線來自閣樓的天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