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十二月十九日與權見面,權算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了。他這一趟從加拿大回港,停留幾天,繼續他的中國旅程。老朋友見面,竟然沒有驚喜,是沒有什麼共同話題了。二十多年來,我們祇見過三趟,他每次不過停下來一天兩天,閒話當年的興緻欠奉。
倒是想起當年因為他的關係,認識了幾位祇有一面之緣的年輕人(當然,那時候自己同樣年輕)。我當年對這位來自法國的詹素娃,另一位來自日本的田正一郎,這樣寫的:
「詹素娃對一切事物總是充滿好奇心的。她喜歡步行:『旅行最要緊的是不怕走路。』她不介意走一整天的路。她曾經用了二天,從九龍步行至新界大埔。對於油麻地『榕樹頭』,她簡直着了迷,在香港一星期,她有幾個晚上是獨自一人在那裏消磨的。她悠然自得,享受一切的經歷。我們看來尋常不過的事物,她可以看出好處來。
詹素娃是一位十分獨立的女子。獨立個性,正是一個人可以單獨去旅行的主因。她每天早上六時許起來,自己熨衣服,早餐是兩杯黑咖啡,然後就開始一天的行程。她不一定去『遊客區』,對她來說,隨便到什麼地方都有新意。
我們之間也有交談,說的是個人的感受、對事物的看法。這些話,與老朋友是不會說的,與普通的朋友也不願談,與『不相識』的人,倒還可以說,因為彼此無求,在交談時有着快樂與滿足,就夠了。所以,我相信,年輕人旅行,總會找到談話的對象,總不會寂寞的。
詹素娃剛走,田正一郎來了,他是個奇特的人。詹素娃會說英語,日語也有中學程度,一郎則除了日本話就不會說任何其他國家語言,但他卻有勇氣千里迢迢的跑到法國博都學習法文。據權說,起初他們的交談是名副其實的手語,再不然就是寫『漢字』。如今,事隔一年,一郎的法文還是止於簡單幾句,我們竟可以『交談』,糊裏糊塗的說一堆話,也就算彼此明白了。
我們在沙灘睡了一天,大家沒有交談,其實也沒有什麼交談的必要,就像權說的,幾個人旅行,各走各的路,分三條路線走,也是可以,不一定要交談的。於是,我又學了一個旅行的秘方,就是不一定要說話,隨遇而安,日子會比較容易過。
對於一些只見一次的過路朋友,自自然然的會對他們比較友善,不知是自己的劣根性,還是自己貪新的毛病作怪。新的面孔,像是帶着更多可能性,多些驚喜。而老朋友,見慣見熟,打個招呼就罷了。
那一年權拿了法協獎學金,毅然放棄這裏的一切,留法去了。那時候他年青,可以什麼都不在乎,可以灑脫一點,不用為生計而煩惱。
有些地方,去過後,再去,就不是那回事。幾年前,他返回法國來信說:『以前認識的人都散了,同樣一個地方,已經沒有吸引力了。』既然他一家早已移民加拿大,最後,他祇好再次返回去,他沒有說生活沉悶,他要找份工作,安頓下來,他說:『什麼都一樣的了。』」
這一趟見權,沒有驚喜,沒有期待,我們這一代就是這樣的逐漸老去,年輕年代見過的朋友不說了。那日子,像又遙又遠的故事,細節欠奉,而記憶,又是那麼不可靠,當年沒記下來,如今可沒法說個清楚明白了。
○九年十二月十九日見着權,遂想起:我們也曾經年輕過,我們的流金歲月在七十年代。上世紀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