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討厭一個符號:=名字叫「等如」,不喜歡它,好憎。
不喜歡它被濫用到一個失心瘋的地步,無論一個人一件事一個眼神一句說話一隻路過的烏蠅,都可以被人洞察先機聰明絕頂的閱讀出「等如乜乜」的結論,奮不顧身飛站直航,就跳了去結論,就有結論,真容易神奇。除了在數學,這個符號在生活上都是被亂用居多,圖個方便,頭腦簡單,不可收拾。直言=不慚,自信=寸咀,自我=驕傲,有個局長說「商場=好奸」,反對=不愛國,有意見=不河蟹=作反=死罪,大國=崛起。強行肆放「等如」,很蠻很暴力,等如強姦。(等我活學活用先!)
憑二手資料,就去認定「去等如」一個人,神乎其技。
很想問,為甚麼天才,就等如「肆無忌憚,輕狂莽撞」;更先要問為甚麼/憑甚麼你可以「把一個人=天才」?自以為是讚美的標籤,也是標籤。沒有人有責任交足戲完成你想當然的戲劇。
上周五才和朋友說起,《音樂人生》自6月起一直上映到現在,一套紀錄片,接近零宣傳,像當年影藝戲院式長映長有欲罷不能,為何沒人對它好奇?翌日它就拿了金馬獎。商業成功是最民主的,那麼多人肯自願用鈔票投票,我8月時就去好了它的奇,這個關於「音樂天才」香港男孩黃家正的故事。
作品本身不算特別出眾,英國紀錄片之父JohnGrierson認為紀錄片應該「是對真實事物做一種有創意的處理」,近年開始拍紀錄片的賈樟柯說「(紀錄片)作為一個媒介必須有它的美學考慮,不是說拍下來,反映社會就可以了」,《音樂人生》創意和美學實屬一般,它遠不及美國MichaelMoore拿紀錄片來惡搞布殊惡搞社會議題過火到偏離紀實性的創意,視野深度人性呈現也當然與我至愛的英國紀錄片《7up》系列無法並論(有機會定要寫寫這史詩式紀錄片系列),但完全明白《音樂人生》為甚麼成功─黃家正。
宣傳字包括「肆無忌憚,輕狂莽撞,唯有說,天才就是如此。」完全不同意。我看見的是個對音樂有激情、對自我不停反省、對人生不斷反思的敏感少年,覺得他是一個很易被誤解得遍體鱗傷的孩子。Plato說:KnowThyself,他一直用心去認識自己,小時了了,他答你「我最想做個人」;贏了音樂比賽,同學亢奮狂喊「拔萃!拔萃!捨我其誰!」他不發一言在旁,不自然又不以為然。紀錄片不過是某一年紀某一時刻某種狀況的情緒和表現,以一,不能概全。但片中他一再強調他多感激恩師羅乃新的教導,一個真心感恩的人會自大到那裏?不過與眾不同、不肯扭曲自己表現出世所認可唯一一種近似偽善的中國式謙虛,就又會等如「寸」,實實淨淨有態度有立場,何寸之有?「讓、懿行也。過則為足恭、為曲謙,多出機心。」黃家正是個沒機心的人,我很想認識他,第一身第一手的認識,我告訴友人,或許他讀讀莊子,人會放鬆點,友人卻說他需要一個很大的挫折。非常不同意,我覺得他已經不容易快樂了。
「好憎人話我係天才!」剛巧他從美國回來,就約了出來。「好憎人話,佢寸,不過佢寸得起吖!黐線!寸得起就要寸o架嗱,寸得起更加唔應該寸!」類似的話,我講過,不是指天才,指寸。傾了個多小時,他對我這陌生人由少少戒備到擲開防衞侃侃而談需時5分鐘,他一不扮嘢二不寸咀三不狂莽,起碼我一毫子都不覺得。「啲人未同我講過一句嘢,就長篇大論話我係點樣點樣嘅人,連我自己都未知清楚自己係點啦!」佢啱。才19歲,很多想法和價值觀還有待整固。
這說話很認真速度很快,一再為遲到了少少而道歉的好少年,不是天才但肯定與眾不同,與眾不同就有代價。他令我想起直抒胸臆百無顧忌的中國博客韓寒,想起梁啟超說「少年智則國智,少年自由則國自由」,這個「則」的等如,我喜歡,可惜這樣的少年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