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戲迷之託,請仙姐在珍藏的唱片封套簽名,我怕飲宴時人頭湧湧,特為上了九樓一趟。下午兩點多,她正在看電視戲曲台的京劇,轉身移步到飯廳的玻璃圓檯,也沒有坐下,彎着腰疾筆一揮。是隻黑膠的《帝女花》主題曲細碟,從前我見都未見過,她拿在手上端詳一輪,摸摸紙的厚薄,忽然說:「唐滌生就是拍這張相片那天死的。」開鑼前在利舞臺換上長平公主和周駙馬的喜服,佈景是《再世紅梅記》頭場的佈景,可巧觀柳還琴也有棵垂柳,移作兩家春成了權充芙蓉帳的柳陰,不說直情看不出破綻。撰曲人當時也在現場,旁觀飾演者如何將工尺以外的感情定格嗎?他最後一齣戲和他最膾炙人口的唱段,不動聲色於時間荒原打個照面,彷彿為「絕唱」立下嘲諷式的定義,願不願意都好,感嘆號成了句號。
熟悉的照片背後竟有另一個故事,大大出乎「代客泊車」的臨時司機意料之外。學者聽到典故,自不然翻箱倒篋,起碼核對正確日期,但我覺得它珍貴的正是呼之即來,當事人既然記得,便無所謂真偽。十多年前被領去見仙姐,明知委託的重任不可能達到水準,也硬生生扛在肩上──你知道,她是不會接受「不」這個答案的。替仙鳳鳴歷屆的場刊寫眉批,一頁頁翻下去,翻到那裏說到那裏,堪稱最快樂的苦差。原則上一面聽一面做筆記,可是聽得出神,手就停下來了,回到巴黎正式開工,才曉得多麼艱困。類似《帝女花》封面的小趣味其實不少,可惜笨手笨腳掛一漏萬,辜負了故事,也辜負了耿耿記住故事的人。書出版後根本不敢細讀,高高供在書架上,當一個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