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不帶眼識人的朋友向我訓話:「你為什麼不自動請纓翻譯張愛玲那兩本英文小說,將時間浪費在這些莫名其妙的電影字幕?」哎呀,承他老先生抬舉,但自己知自己事,又不是誤服混了豹子膽的迷幻藥,怎敢以下犯上?張女士七十年代打後書寫的中文,精簡密實濃得化不開,閱讀都沒有本事一目瞭然,要把她的外文著作譯成等量齊觀的母語,來個永結同心的中西大團圓,比在茫茫人海找尋臭味相投的伴侶更困難。何況,與其獻身當萬箭穿心的箭靶,不如叠埋心水等着做射手,只有昨天出世的人,屎忽才會那麼痕。
至於電影字幕這種別人眼中的小兒科,我從來不敢蔑視,敬業樂業鄭而重之,高手一邊煲電話粥一邊經營的副業,庸才幾乎要齋戒才能執行。編劇嘔心瀝血寫成的對白,就算看來輕若鴻毛,到底有它的一番學問,馬虎搪塞敷衍交差,文字女神不罰你斷糧絕穀,掌管第七藝術那一位也會在上帝面前告御狀,沉着氣把對錯親家的案例一一稟上,確保你直接下第十八層地獄。遇到好的劇本,寓工作於娛樂之外,更是金不換的學習經驗──王羲之執住隻手教寫字,川久保玲親身揸鉸剪示範裁剪呀,生得蠢偷不到師都沾點靈氣。譬如最近譯活地阿倫的《總之得就得》,對白幽默抵死字字珠璣,就像上了一堂嘻嘻哈哈的大師班,節奏如何掌握,人物幾時出場,喜劇結構怎樣起承轉合,統統一清二楚,真是譯君一齣戲,勝讀十年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