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聽大人提起胡蝶,朦朦朧朧有點印象,《後門》不記得有沒有看過,倒肯定在《南國電影》見過劇照──審美觀未曾定型,就被殷殷提點她的酒渦是佳麗榜名列前茅的先決條件,很教微笑大笑狂笑面頰都興不起漩渦的小朋友遺憾。是個與李麗華一般穿旗袍的老太太,面相比較和藹,卻不至於產生親近之感,因為她們的姐妹一早在現實生活留下磨不滅的陰影。這些外省伯娘隨身散發的香氛雖然令早熟的「味精」迷惑,但似乎個個有變臉功能,這分鐘笑容可掬遞牛奶糖給你品嚐,說時遲那時快,吊梢的鳳眼已經射出毒箭,喉嚨底咕嚕咕嚕的野蠻方言聽勿懂,不過毋庸置疑,欠缺文明的生蕃是你不是她。
顯然並沒有把「美」與中年或以上的婦人聯在一起,以致後來看到形容紅顏禍水的「趙四風流朱五狂,翩翩蝴蝶最當行」,再也想不到她就是獨當一面支撐第二句的主角,回來尋找它自己的一朵花的鬼魂。傳誦至今的打油詩,指九一八事變那晚張學良不務正業,擁着當紅女明星跳舞──隔江猶唱後庭花的旖旎春光,向來是老百姓最愛咀嚼的精神糧食,當事人鄭重否認,甘心借葡萄美酒浸釀頹唐想像的仍然大不乏人。八十年代中國老電影陸續出土,見到《脂粉市場》裏風華正茂的胡蝶,我即時明白為什麼同代人編派她飾演令戰地英雄昏頭轉向的狐狸精。張愛玲籌備寫《少帥》,曾經飛到台灣搜集資料,不獲退下火線的風雲人物接見,可有動過與緋聞女主角剪燭談心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