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對兒子的尊敬弄得老頭兒暈頭轉向,他忘掉籃子,也忘掉老母雞,張開胳膊向兒子迎過去。他那像老樹皮一般的臉龐上綻開了笑容,興奮得顫抖着高聲叫道:「我親愛的曼努埃爾!我的小曼努埃爾……」
當了尉官的兒子只冷冷地向他打了招呼,並偷偷把他拉出軍營,到了街上,悄悄對老農夫說:「你都幹了些什麼呀?幹嗎到這兒來看我?我有軍務在身,不能出去。」說罷,轉身走進了軍營。
鄉下老頭又從街頭走向軍營前的警衞,他渾身哆嗦,不知所措。他狠狠心,把雞從籃子裏掏出來給了警衞班長:「給你們,就你們吃吧。」他向士兵告別,失望之下,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離開。走了幾步,他又轉過身來兩眼含淚補充了一句:「我兒子特別喜歡吃雞胸,你們給他一塊……」
以上是智利作家奧萊加里奧.拉索.巴埃薩寫的小說〈父親〉最後一段。做過人的兒子,或做過兒子的父親,都會有類似的經驗。當然不一定是雞,也不一定是嫌棄或被嫌棄的鄉下土佬。但當自己在事業較為得心應手的時候,多少嫌父親的笨拙關懷礙事的人,是常會有的。
朱自清的名篇《背影》,寫他父親肥胖的身軀,攀下車站月台,走過路軌,到對面月台買幾個橘子給兒子送行,也帶着父親的笨拙關懷。
我父親是聰明人,精於世故,而且他終年僅六十六歲,老態不顯。然而,回想起來,他晚年常因我那時稍有名氣,流露對我的成就的驕傲,而我往往冷然待之,情形還真的有點像那位尉官與他的老父。也許是因為我從不曾認為自己有什麼成就,也就忽略了他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