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陸東京20年!20年剛好是我的人生到目前為止的一半,到了明年,我認識東京的日子就>我未認識東京的日子了。這意味着甚麼呢?我也不知道,總之就是有種說不出來的百感交集。
對,有數得計,初到這個日本首府就是多年前的1989年,8月,似乎是不應該往這妖媚城市出發的日子。但人生的好事,也有些是來得不是時候的,我很記得,那年才抹乾眼淚,就獻出了東京的初夜,並立即破涕為笑。請不要覺得我為人凉薄。
7000日「咻」一聲飛過,突然醒起,東京,我雖然仍然愛,但已不是20年前首次握手「幸會幸會」的那個東京了。
如果東京會說話,大概也會在背後這樣講我吧!
●永遠懷念未去的那個東京,相信是漫畫書看太多「積埋積埋」的錯誤印象,我以為手塚治虫筆下的東京就是現實的那個,即是「小飛俠」(「Astroboy」今譯「阿童木」)裏面那個全自動化的智能城市:在街上不小心跌了嚿垃圾落地就有電腦操控的內置地下吸管將它吸走的地方。
初登實境,發現東京比香港乾淨企理很多很多很多,但和幻想之間的落差還是很大很大很大……你呢,你未去日本前的憧憬可有比我更誇張,跌盪感可有比我更大?
●永遠懷念第一次發現有「熱的」汽水機的震撼。
●永遠懷念100¥就能買到一罐罐裝飲品的時光。
●永遠懷念未有「裏」的「原宿」。
●永遠懷念第一次發現世界上居然有酒店房可以咁蚊型的那個「嘩」。(那個比房間還大的「嘩」。)
●永遠懷念為了更慳錢連新宿的棺材酒店也住過,新大久保日籍台灣人開的民宿也住過的英勇。(「民宿」這個名詞,你都忘記了吧?)
●永遠懷念街上100個人有101個都講不到簡單英語的那個東京;你嘗試對每一個人講英語,每一個人都答你一大串日文的那個東京;晚上回到酒店自覺口臭,因為你一整天都沒有開口講說話,因為你知講都唔明費事嘥氣的東京。(對,當你夠愛一些人一些事一些地方,你連他的缺點都會懷念。)
●永遠懷念那個普遍市民都不會講英文因此反而懷念我們佔了便宜的「裂腔」(Nippon)。
那時我們初來到埗,在車站的poster(註一)看到「寺山修司的專用劇團天井敷數演出的奴婢訓」(點先?呢個名係咪聽到都覺得好勁,去睇一定好型先?)正在上演,我們一群人即晚趕到劇場,當然已全院滿座,於是我們這班香港來的無賴,就以「明天一定要返香港,山長水遠嚟到畀我睇啦」的理由,蝦售票員唔識英文扮晒唔明佢講乜,而自顧自拋下了入場費入場在走道上的standing位睇戲。(註一:當時車站poster隔籬的另一張poster,是麒麟啤廣告,代言人是當時日本最達的潮流達人坂本龍一)
●永遠懷念成田機場海關稱呼「外國人」為「Aliens」的指示牌。
●永遠懷念CommedesGarcons和YohjiYamamoto一人撐起半邊天的日本時裝世界,那時每人最多加條secondline已夠食夠住有尊嚴地專心創作,而不用搞埋咁多立立雜雜的Play呀、Black呀、Y-3呀那樣「老翻自己」「商業主導」的副產品。
●永遠懷念新宿和澀谷只有0101和0101和更多0101別館的「大日本式」單調,總好過現在龍頭旺地都是一整棟一整棟外族入侵的Zara、Gap和H&M──沒有地方特色的全球一體化。
●永遠懷念每次在東京買完嘢碌卡,售貨員都豎起兩隻手指嘰哩咕嚕講一大段日文的疑惑,到了很後來才明白,原來他們問我要不要分期付款,「一」次過畀晒定分「兩」個月過數?(不懷念的是2000前在日本碌卡,店方總是要打好耐電話攞一大輪code才能完成交易的慘況,每每要發火黑面拍枱揼地才顯示出自己有多趕時間,我仲有好多shop未行o架爽手啦!)
●永遠懷念膽正命平的年輕,去到日本一定識到新朋友或更好的艷遇,那些總不會/不肯空手而回的年紀,我們一班朋友在街上或JR站內問路,都要睇好耐揀個最靚的路人甲才問的。
●永遠懷念在買衫上,東京未被香港趕過頭的有趣時光。那陣子,論貨新、款勁、牌子多,樣樣都是日本贏,唯一輸的只是價錢貴,但當時的我還是願意多付30%在日本買香港都有的美國牌子Polo,因為人家buyer眼光就是好些。
現在,香港進步了,甚麼都不用去外國買,反而寂寞,你以後叫我遊埠時做甚麼?唔通真係睇名勝咩?
●永遠懷念日圓對港元,五個幾可以換100¥的良辰美景。
●永遠懷念很容易就可以成為東京旅遊達人的年代,那時還未像現在般流行東瀛遊,所以略為起步早少少的人如我,回來都可以手繪地圖扮晒專家設帳授徒。
●永遠懷念在東京讀書as一個這麼近那麼遠的美夢,後來,我最要好的小學同學真的去了日本半工讀,天天清晨托報紙落地鐵站周六日在結婚式場打雜,才夠在巢鴨站徒步30分鐘才到的單身宿舍租間房(三張榻榻米大),我永遠也記得他請我去他家食飯,要等到10點後才可以行20分鐘路去間有折價食品的超市買120¥的不知名魚生頂肚,而且還沒有飯,因為「日本米貴」。
同時同刻,我的東京讀書夢,卟一聲爆破。
●永遠懷念要去交易廣場四十幾樓排隊攞簽證,才能去日本的麻煩,麻煩有麻煩好,起碼去的時候更珍惜,而且有「我為你付出過」的蕩氣迴腸。
●永遠懷念要在機場撲草餅回港「扤」實同事家人把口的老日子,起碼那個時代還有人認為去日本是好威的。
本周喊停
任我這樣下去,我一定可以「永遠懷念」到2019年,甚至「永遠懷念」到「永遠」……
懷念總是甜美的,因為人人都懂得自行調味,但對我這種怪人來說,「甜美的」不及到時到候才揭盅的「未知的」,所以我總把更多精神心思留給現在與未來。
我知道用以下這兩句話作為文章的開首很庸俗,所以留來結尾,希望elegant一點:「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身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了……」
(唓,咪又係東京!)
(下期回來再向大家滙報我的「登陸東京20年」紀念旅行。)
本欄逢星期日刊出
Textby黃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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