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禮大片《建國大業》借用電影歌功頌德,這種寓藝術於政治宣傳的樣板戲,文革時期最盛行,香港戲院也放映過。開埠以來首位「百萬女星」朱虹便曾主演過中共樣板戲,這位左派影人一方面為自己的熱情與理想而自豪,一方面不屑樣板戲的可笑與荒謬。記者:蔡元貴
朱虹原名朱圓圓,1941年在雲南昆明近郊出生,父親朱希賢曾協助拯救遭蔣介石軟禁的龍雲,被蔣通緝,因而逃到香港。朱虹大約14歲入行,加入左派電影機構「鳳凰影業公司」。
左派作品無反共內容
朱虹紅得很快,首齣電影《男大當婚》便演女主角,第三齣作品《情竇初開》已打破了香港國語片放映最長時間,在香港連映四個月,那是1958年的事。至1964年,朱虹已拍了40多部電影,其中1964年的《金鷹》更創下香港票房紀錄,錄得過百萬元收益,朱虹成為「百萬女星」。
當年香港著名左派電影公司包括鳳凰、長城及新聯,年近70歲的朱虹月初在美國洛杉磯接受本報電話訪問時說:「左派右派係咁分嘅: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嘅,就係左派;承認中華民國嘅,就係右派。」因此左派電影公司的作品不能打入台灣市場,全靠中共支持。
中共怎樣支持香港的左派電影公司呢?朱虹說:「大陸政府會同我哋買片,有啲片明知買返去大陸未必可以放映,都照買。」中共又會動用國家資金,在香港投資戲院,專門放映左派電影公司的作品,先後收購了普慶和高陞,又開設了清水灣電影製片廠,供「長鳳新」拍片之用。
朱虹說,左派影人當初都為理想而拍戲,不為賺錢:「我薪酬少過林黛好多,月薪只有三千蚊,林黛一個月賺幾萬。」不過朱虹又說,她不感到左派電影公司的作品有太多的意識形態宣傳:「唯一分別係,左派電影作品唔會有反共反華內容,例如講大陸人偷渡來香港,一定唔拍。」
六七暴動電影人上街
作為左派影人,朱虹私人生活也受到掣肘。左派公司不鼓勵員工享受聲色犬馬,所以她公餘甚少娛樂。而由於左派背景,朱虹當年前往美國探望弟弟也十分麻煩:「每次申請簽證都要面見美國政治部官員一、兩個鐘,簽證仲會寫明幾時同邊度入境,每次只批三個月。」
港英政府管治下的香港電影業,並不歡迎左派電影公司。朱虹說:「所有官方活動,我哋都冇份。例如皇室人員訪港,林黛等紅星會被邀出席,但係左派電影公司旗下嘅演員就一定冇份。」
記者問到「六七暴動」期間,左派影人有否參與。朱虹連忙修正記者:「你哋叫暴動,我哋叫『反英抗暴』。當年港英政府高壓管治,警察捉小販用棍扑、用腳踢,所以我哋要去港督府請願。我都有參加,揸住本《毛語錄》遊行,點知警察武力清場,我同事都受咗傷。」
暴動後,港英政府緝拿左派人物。朱虹說,政府刻意拘捕知名左派人士,殺一儆百,左派影人傅奇與石慧夫婦便是很震撼的例子。朱虹未受牽連,她說當時很氣憤:「我哋只不過係抗議高壓政策,又唔係偷呃拐騙。」
傅奇與石慧兩夫婦是五、六十年代紅極一時的銀壇金童玉女,兩人出身於左派電影公司,因演《蜜月》結緣,育有兩女一子,其中一女是現已息影的傅明憲。
傅奇石慧羅湖橋抗爭
香港六七暴動期間,傅、石兩人因為參與過反英抗暴,先被港英政府拘捕,羈押於摩星嶺的「白屋」八個月之久。政府其後欲把兩人遞解出境,於1968年將他們押至羅湖,但兩人走至羅湖橋中間停步,拒絕被遣返,31小時後,港英警方惟有重新拘捕他們,這是香港土共引以為傲的「羅湖橋頭抗爭事件」。石慧其後獲委為全國人大代表,傅奇則棄影從商,後移居加拿大。
六七暴動是內地文化大革命的延伸,說起文革,朱虹有點沮喪。她說,那段時間,左派電影公司開戲受到極左思想干擾,內地政府要求公司開拍關於工農兵的電影:「喺香港拍乜鬼工農兵?你叫我扮農民點似?我都未接觸過,扮兵就更加唔使講,所以冇辦法拍得到,惟有拍啲反政府嘅戲,但係喺香港又上唔到畫,因為講學生運動嘅戲過唔到電檢。」朱虹曾經受邀往內地體驗文革,結論是:「文革好大面積咁摧毀咗中國文化,老祖宗留落來嘅家當都破壞晒,大學入學條件係睇階級出身,豈不是全民變白癡?所以我上去睇完之後有啲反省,覺得條路行唔通。」
無可奈何之下,朱虹還得拍些樣板戲,因為左派電影公司形勢比人強:「文革之後,古裝戲冇得拍,因為大陸要除四舊。以前買開我哋電影嘅邵氏,出於台灣方面嘅壓力,又唔再買我哋啲片,我哋只好靠大陸。」
看到政府貪腐真心痛
朱虹拍過一套《大學生》,講述大學招生,知識分子不獲錄用,考入的都是工農兵子弟。其中一幕講述工農兵應考大學,校方問他們憑甚麼來考?他們舉起黑色的手,上面有很多繭,這樣就進入大學了。朱虹覺得很可笑,很荒謬。她又拍過一套《沙家浜殲敵記》,飾演茶館老闆娘阿慶嫂,電影講述地下革命軍如何在抗日戰爭中殲滅漢奸。朱虹不喜歡拍樣板戲,但她說當時沒有太多選擇,而且年少的她還在追求理想:「我哋一腔熱情、滿心抱負,為咗公司運作落去,都要拍。」
文革後,朱虹減產,至1981年拍完《父子情》後淡出幕前。其後她當過電影監製,作品包括《黑太陽731》,至九十年代正式退出影壇。回望過去,朱虹感觸良多:「當初為理想拍戲,睇到家中國咁強大,覺得自己理想實現咗,努力冇白費,係最大安慰。但係睇到其中嘅錯失,又令我好痛心。例如睇到政府嘅貪污腐敗,真係由心裏邊痛出嚟,係一種錐心錐肺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