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記者在烏魯木齊被「嚴打」與「硬屈」,已釀成大風波。筆者不多費筆墨去剝開疆官謊言,只道出這個極權體系的核心價值,人間萬事沒有甚麼是它不想控制的,當然包括真相和知情權。何為真相?經它篩選、剪輯、修飾和欽定的,就是「真相」。王土之上,居然有香港記者不接受政府派發的新聞通稿、圖片、視頻,而走街串巷去尋找「輿論導向」以外的另類真實,是可忍孰不可忍,不打你還打誰?打了更要「屈」,好教你知道我朝天威。這一套大陸百姓早就習慣了,為甚麼香港人就有「治外法權」?
從京奧到疆亂,香港記者(同一待遇的還有黃面孔日本記者)被打不是第一次了。政府不賠禮,反要香港記者道歉才放人。這也是本朝核心價值的延伸,國家意志、國家行為、國家話語、國家威儀、國家恩典都不容置疑和褻瀆。順着這條藤還可摸出邊陲騷亂的瓜─中央朝廷在疆藏邊陲的強勢擴張是不爭事實,實事求是,經濟建設與發展令當地的經濟振興獲益匪淺,這裏暫且把對文化、宗教、環境的負面影響略過不提。但本朝一條核心價值卻對少數民族造成長久的感情傷害,那就是要人家千恩萬謝,甚至一代又一代地感恩下去。
譬如今年的西藏「民主改革」五十周年,連篇累牘都是歌頌共產黨如何「解放百萬農奴」,恩情如喜馬拉雅山,如雅魯藏布江,「共產黨才是活菩薩」。實話實說,原西藏的宗教文化與制度並非世外桃源,亦有蒙昧落後的一面。達賴喇嘛也在流亡藏人社區實行民主改革,並許諾以身作則終結轉世的宗教改革。藏人自己的文化反思和自省,是為大善也。然而由強勢民族和中央政府數落人家民族歷史上的種種不是,控訴他們的過去是如何原始如何野蠻,便是種下惡緣。
北美原住民印第安人地位弱勢,文化衰微,怎不見美國主流社會仍喋喋不休地數落他們如何懶惰、酗酒、吸毒、犯罪率高,又或控訴印第安人的祖先殺人祭天,互相仇殺,割下頭皮以炫耀勇武;主流社會也不會標榜白人給美洲大陸帶來了先進文明;美利堅合眾國不會為了凸顯國家團結和諧,去讓印第安人插上羽毛,讓夏威夷原住民穿上草皮裙到國會開會或到白宮做客──就像中國「兩會」的滑稽景觀。
可憐藏維兩部邊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像誦經一般感謝黨和政府,還要詛咒自己祖先的過錯,唾棄他們過去的生活形態,這就使得那些民族優惠政策都成了嗟來之食,那是對民族尊嚴的侮辱。藏變疆亂說到底,就是人家始終未能歸心。
然而就像新疆當局不能為政府行為道歉一般,北京也決不會放棄對國家威儀的尊崇和歌頌。正如曾憲梓呼籲十.一當前而「淡化」香港記者被毆事件,恰是國家顏面大於新聞記者的責任、權利以及公眾知情權的又一例證。
孔捷生
逢周一、四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