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咖啡去 - 蔣芸

喝咖啡去 - 蔣芸

人世間有些事真是覺來無處可追尋。
譬如八月末梢在北京,我所錯過的那一場夜行咖啡之宴。
話說八十六歲壽辰的黃永玉,在萬荷堂請來大師傅,擺上全鹿宴、全羊宴、全鴨宴等等……剛升上了火,透好了爐,肉香仍未飄出,我們這一行七人祝壽團商量着心意已到,不想擠在這各省各縣遠道近郊而來的三百多名賓客中佔據空間,不如先行離開,車上一面討論着到那兒去晚餐;七嘴八舌間敏儀已迫不及待與去年在湘西令她大為驚艷的那一杯咖啡的沖泡好手傑夫通上電話,問明了他在北京所開店子的地址,約定了飯後去。是的;怎麼能忘記那在沱江之畔,細雨霏霏中,室內裊裊的咖啡香瀰漫,江上如詩如畫,有位年輕人,中規中矩一絲不苟的用心泡出的那一杯咖啡?一心嚮往着再續前緣,聞者焉能不在她描述之下怦然心動?而我則帶着一絲惆悵出局了,明知會為錯過而遺憾,但奔波了一天體力不支,無法勉強,就這樣帶着垂暮心態,黯然神傷中入夢,原以為這一場咖啡之宴也像人生中錯過的某些大大小小的人或事,幕啟又幕落了。
誰知翌日剛踏入會所餐廳遠遠見到昨夜喝咖啡去的李怡對面坐着劉天賜,兩人時而大笑、時而搖頭、時而互相擊掌,從未見到過台下竟也如此生鬼有棟篤笑做功架勢的這兩大才子,打量一番後,心生疑竇,於是決定上前去搭枱,湊個熱鬧,聽聽壁腳:原來昨夜那一場咖啡宴竟喝出了一個叫我開懷大笑,而且幾回笑出眼淚的情況,前仰後合之際,又多了一位聽眾,那是昨夜以「我都唔係幾鍾意飲咖啡嘅」而缺席的駱友梅是也,儘管李怡不待眾人要求又重述了一次遭遇,不能算一字不改,一句不漏,也一樣引人入勝,試想想這是怎樣的一個畫面?在宵禁的北京街頭,在交通管制之下,一部的士也叫不着,前路茫茫,不知南北與西東,只有一位編劇帶路人,喃喃着:「快到了,快到了」竟如此這般領着眾人匍匐前進了一個多鐘頭,自稱七十好幾的李怡與小寶神功的劉天賜,隨後還有那才子陶傑,口中唸唸,兩極化呀,兩極化呀,憤怒中年狀溢於言表,而蘇狄嘉呢恐怕正想着這樣的黑夜潛行真不如潛水去好,這個潛字,如果北京人說小心我潛你,那意思是自我消失不見你了……缺乏行夜路操練的李怡,倚老賣老的大喊吃不消,無奈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在敏儀的鼓勵之下,且不時拍拍他的背,槌槌他的肩以示出氣,幾個人,幼扶老,老挽幼,有如一條條不能相忘於江湖的魚兒,在人海茫茫中拖着疲憊的身軀,相濡以沬。

此時主角敏儀出現,也加入這枱,難得她經此一役仍有說笑的心情,她笑對李怡道:若是狗仔隊拍到了這樣一張我挽着你,你挽着我在深宵的北京街頭……
而令她最不能服氣的是她將向誰求証去年在鳳凰,去年的那一杯咖啡啊,那情調啊,去年在場的幾個人:駱友梅、葉潔馨與我,偏偏昨夜都一不小心先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