鸚鵡和白鷺 - 陶傑

鸚鵡和白鷺 - 陶傑

塔倫天奴的成名作《危險人物》,已經奉為殿堂之作。
電影的「成就」,是打破一般敍事的時空結構,把幾組人物的情節拆開重組,在當中切入。從一家咖啡室的劫案講起:一對黃毛劫匪闖進咖啡室,正要搶錢,角落坐着另一個人,卻是殺人不眨眼的大盜。
敍事的結構,原來可以這樣拆開來再嵌裝。影像與文字一樣,中國的唐詩,杜甫早就「塔倫天奴」過了:「香稻啄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就是把本來平鋪直敍的文字拆開來重組,這兩句,引得很濫,又盲都見過了。
但是,沒有基本功夫,千萬不要學塔倫天奴。講故事的基本功,就像學武術的紮馬,就是先不要貪新奇,把一個來龍去脈的故事講好。
杜甫的詩,也有基本功很清楚的:「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就是平鋪直敍的白描,沒有倒裝,毫無花巧。先把這兩句的基本功練好,再來甚麼香稻鸚鵡、碧梧鳳凰的亂砌一通不遲。
然而,在一個不講基本功夫的世代,人人都想一步就當塔倫天奴。不錯,塔倫天奴的電影,一開始就發癲抓狂,他從來沒經歷過「兩個黃鸝鳴翠柳」的所謂悶蛋期,他一起步就張狂。千萬人之中,也許有一個天才,可以不靠基本功而一博成名的,但那個幸運兒,人生的悲哀處在於,不但多半不是你,而且一定不是你。
李安的新作《胡士托風波》,經歷了《色,戒》之後,又回到「兩個黃鸝,一行白鷺」的白描。或許是中場時的片刻休憩之作,《胡士托風波》與胡士托無關,美國和歐洲有的影評人看了大為鼓譟。但今日的李安,有明說胡士,暗托身世的權力──電影講兒子抗拒父親找尋個性自由的所謂心路歷程,對於今日的美國,情寄深隱之處,或許也沒有幾人有耐性細細尋找了。
只知道「香稻啄餘鸚鵡粒」之奇麗,不欣賞「一行白鷺上青天」之淡永,如同只懂紅酒的醇醉,不識清茶之香醺。真正的唯美主義者,淡彩濃墨,兩樣都要,塔倫天奴的電影像四川菜,吃得多了,突然出了一部《天水圍的日與夜》,其實是一盅吃香喝辣之間、漱漱口定定神的茉莉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