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玉的一碗麪 - 李怡

黃永玉的一碗麪 - 李怡

「幹校那幾年,有一次我去搓糞坑邊那些乾了的糞塊,搓了一個個球,曬乾後扔到田裏是很好的肥料。搓完後,用肥皂洗手,用洗潔液,怎麼洗,聞一下手還是有臭味。後來要去搓麪粉做飯,搓一會之後,再聞,臭味沒有了。」黃永玉坐在我旁邊,講了幾個幹校時的事情。
晚宴快結束,他說飽了,不能再吃了。這時服務員送上一碗麪,是慶生的長壽麪。他看了這碗麪,就說,「做得這麼好的一碗麪,不吃,對不起它;吃下去,對不起自己。」
我說,「如果在幹校時看到這碗麪,你會怎樣?」
他說:「會哭!」
「怎麼?」「在那樣的苦日子,見到這樣好的一碗麪,能不哭嗎?」然後,他想了一想就「對不起自己」地把整碗麪吃掉,連麪湯都喝完。他沉思地輕嘆:「憶苦思甜啊。」也許這樣才算對得起自己,是對得起自己的一生。
今年四月,黃老來港,他知道我去年底經歷的至痛,就找我。惜其時我在美加。我給了他一個電話,我說我知道有幾個朋友八月要去北京跟他賀壽。我也想一起去。他連聲說好。我終於去成了。我跟他說,這是我去年底以來比較開心的一件事。也許我的高興不下於他的生日快樂。他見到我,一邊高興地拉着我的手,一邊連聲說着:時間,時間,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是時間。
是啊,時間這麼重要。時間無情,時間也有情。沒有過去時間記憶,他不會把那碗麪吃下去。沒有過去的時間,我也不會現在仍不時淌下老淚。沒有時間的積累,沒有現在的友情。但時間,也就是歲月,會催人老。黃老的生肖大我一輪,卻似仍有用不完的精力,和湧不盡的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