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種憂心 - 蔣芸

每一種憂心 - 蔣芸

么弟蔣幅,身上拖着兩條橡皮管子,就這樣從醫院出來上了飛機夜航返港銷假上班,我的天,好不急煞人也,一向粗聲大氣的我也只好放軟了聲綫,曉之以大義,拜託啦,你們銀行難道要收買人命?好歹也在同一崗位工作了接近三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病了要動手術還不給夠假期嗎?
電話中聽到他微咳一聲,想必牽動了傷口引來痛楚,心中老大不忍,要帶工人前往收拾照料,他說什麼也不准,要往辦公室送吃的,他連連說:「你別,別,別……」真像小學生怕家長到訪丟他臉似的。都五十好幾的大男人了,不知如何竟如此倔強固執,看來千軍萬馬都拉不住,別說一個老姐了。
時間很快,他到港轉瞬已兩年多,港台兩地奔波,公幹時中國大城、小鎮、村莊馬不停蹄的,那有遊山玩水的時間與興緻,多少責任孭上身,況且在這多事之秋,某客戶昨天才擺下數十圍春茗,某客戶又才敲鑼打鼓大肆慶祝開張;那些大中小企業,可以轉瞬間變成荒墟廢城,銀行放出去的款項,不知向那兒去追討,很多人以為銀行工作是一份優差,高職厚薪,但要做到像吾友何錦玲的公子盧騏那樣成為本期新鮮出爐的CEO封面,談何容易,名校出來,將理論化為實踐;未必個個得心應手,也不一定個個能揚名立萬,聰明.勤奮.乃基本功,其他的得看造化際遇了,一次金融海嘯,華爾街多少精英被浪花淘盡,更何況其他角落?
這個弟弟,天生勞碌命,一點也沒有么子的嬌寵習氣,一家之主的他,十分民主,卻能影響到女兒也加入了金融界,甫上新工,一天好幾個電話來問老行尊的意見,某次,坐在他車上,只聽鈴響不斷,忍不住笑對弟弟說:「你女兒的老闆好着數,一份工請了兩個人……」事必躬親的他從不知累字怎麼寫,俯首甘為孺子孺女牛,只希望這一次手術後的他,健康如昔。
前幾年,有友陳曉林,送子上京應攷,一眨眼,這位與阿扁之子同名同姓的小子,博士學位拿到,還到了廣州暨南大學做起教授來,想起他的老子當年是建中小馬哥的同窗,又是哈佛校友,卻不求聞達,沒去埋馬家軍的堆。鐘鼎山林,人各有志,只專攻出版文字界,江山才人代代出,時光在流轉;時光也磨圓了當年這些麥田捕手們的稜角,吾友、吾弟、吾友之子,吾弟之子之女,一個個踏浪而來;浪花中有多少我們所不知道的經營,有多少我們所不知道的潮去潮來。而我那一向不能停止的憂心,在他們生命中的每一個階段,竟像極了我的母親及母親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