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倫天奴的電影,用四個字來形容,就是「無法無天」。
《希魔撞正殺人狂》,也是無法無天之作。比起《標殺令》之癲狂,塔倫天奴這一次,服了一點藥,冷靜了一點。把第二次世界大戰一半虛、一半實來寫,納粹的反派,奸惡中有可愛;猶太戰士的悲情,英雄中見猥瑣、一個理念,反過來表述,就像《鹿鼎記》之後,不必再有武俠小說了,難怪美國的影評人也說,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在《希魔》之後,也不必再拍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題材了。
因為塔倫天奴這齣戲,正是荷里活第二次世界大戰這個品種的「鹿鼎記版」,戲分五章,第一章,男主角納粹軍官藍登,從遠處坐軍車來到一個法國農莊,原來是來搜捕一家猶太人的。農莊主把猶太人一家窩藏在地板底下。藍登進屋,跟莊主天南地北地對談一番──冗長的對白,由松鼠和老鼠的研究,說到老鼠喜歡藏身的地點,嬉笑之間,直見威脅恐怖的張力。
導演把鏡頭從一個直切面,拉到地板底下,讓觀眾知道猶太之家的藏身之處,這是向希治閣偷師來的技巧。兩人對談,暗露殺機,軍官終於命士兵把地底的猶太人射殺了。明明是殘酷的血洗,觀眾對這樣的處理一時反應不過來,因為藍登這個人物一出場,通曉幾國語言,雄辯滔滔,言詞風趣,通識廣博,富有逼人的魅力──這是個大奸派嗎?還沒有想透編導的動機,忽然來一通機關鎗橫掃的震撼,這就是塔倫天奴的個人風格。《希魔》的上映,英文多了一個形容詞,叫Tarantinoesque──「塔倫天奴式」,是創作人的最高榮譽。
香港這邊的中環人,學着美國人的腔調,愛講什麼「跳出盒子外思考」,《希魔撞正殺人狂》就是「在盒子外思考」之作,片中的畢比特,雖然是正面的美軍,卻蠢得可笑;納粹軍官心狠手辣,卻很可愛。農莊的屠殺,逃跑了一個小女孩,藍登卻故意不殺,小女孩逃脫了,才衍生以後的復仇情節,一幕比一幕荒謬。
《希魔》這齣戲,單看第一章,就有許多學問。一個故事怎樣開頭,一套成規該怎樣破局,破局之後,怎樣重建,而且不留破綻。
沒有思想自由的社會,就是出不了一個調皮玩世的頑童導演,讀書、思考、管理、創作,還有最不堪的所謂「從政」,不想當地底的奴才的,要看一看塔倫天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