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情史，無論如何不合一般人「浪漫」的標準──比他小三十多年的她，原本是他的媳婦，孩子據說都生了兩個，相見恨晚的萬歲爺才忽然起痰，密令家嫂係咁意皈依佛門，過一過冷河然後迎娶入宮。不但不是「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連咪麥當娜嘴高歌《就像一個處女》也嫌勉強，宮闈的返頭嫁反而更接近《紅樓夢》焦大所謂的「爬灰」，文明人痛斥的亂倫。
這麼滿佈權力鬥爭這麼錯縱複雜的兩性關係，要是被古希臘劇作家執到肯定興奮到手舞足蹈，橋段與那些《美狄亞》和《伊底帕斯王》勾肩搭背，元素一應俱全，主題十拿九穩。悲劇毋庸費神鋪排自動埋位，太真道姑的紅魚青磬可以即席敲出斷腸音，受過武則天恩寵的高力士冷眼適宜參兩大美人風月，馬嵬坡的最後一夜，主角控訴完命運，背後的宮娥還能發揮合唱隊功用，眾志成城迸出良知的呼喚。事實上，交代過醋雨酸風的忘年戀，後二十五齣的《長生殿》可堪與荷馬史詩《奧德賽》對照，漫長的回歸歷程，同樣是靈魂的洗滌。最大的分別在於，戰勝的希臘君主班師回朝，一路還要經歷外在的考驗和磨難，我們的唐玄宗雖然花落水流，一聲「前日遣使臣賫奉璽冊傳位太子去了」，便全職與心魔搏鬥，情節的起伏和楊娘娘的肉身一樣付之闕如。他的終點站，尚且是直到四十年前美國佬才成功登陸的月球──不是我長自己志氣滅他人威風，論難度，論想像力，論寓言性，荷老先生恐怕都不是洪昇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