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新界粉嶺李雪瑩同學寫信給溫總理,溫爺爺親筆回信,據左報稱香港市民很是「感動」。今有香港中學生鄭詠欣寫公開信,為公盟許志永被捕呼籲溫總理「用法理說服我」。此信卻如泥牛入海,溫爺爺沒有被鄭同學的赤子之心感動,為毒奶、為地震、為「救救孩子」而奔走的譚作人、許志永,也沒能感動這個「人民共和國」。無怪乎鄭詠欣同學悲憤發問:「為何如此狠心?」
這個國家並非真的那麼狠心,她和她的人民情感豐富,為人間的美好、善良而感動,為天下一切哀傷、不義而流淚。只可憐她的感動權和流淚權都壟斷在黨手裏,你可以為一隻象徵生存權的豬感動,可以命名「朱堅強」乃至為牠立生祠,卻決不可為幾個不聽命於黨、只受良心驅使的公民而感動。像譚作人、許志永這樣的仁人志士,捨棄了世俗享樂,默默為苦難同胞作無私奉獻,在文明社會或被評為「傑出青年」,或被教會尊為「聖徒」,或被請到國會、總統府作客,最起碼沒國安公安去找他們麻煩。然而這是在中國大陸,譚、許二君和許許多多先行者一般,成了「講政治」、「顧大局」、「中國國情」、「和諧社會」這些宏大詞語的祭牲。
專制重壓之下,中國人的情商和淚腺都在萎縮,但中國在「輿論導向」的指引下,繼續在感動和流淚,為神×飛天,為「嫦娥」奔月,為京奧開幕式缺牙女孩的歌聲和不缺牙女孩的天使面孔,為眾多金牌以及苦苦拼搏險些得到的金牌,為胡總書記進農家揭過主人的鍋蓋揑過床上的被褥,為溫總理的親筆信和他腳下沾滿震區泥巴的運動鞋……如此盛朝聖君,做人固然幸福得不得了,做鬼也幸福得無以言表。
作為臣民社會的異數,譚、許二君子所代表的愛人愛民愛國的仁者勇者,宛如微茫孱弱的孤燈,搖曳着掙扎着,照亮別人溫暖自己,然而這個國家除了黨疼國愛,不許有別的光源,那怕你是多麼微不足道,於是弱小得如同草芥的公盟又被連根鏟除。
偌大中國,她的感動權、流淚權、幸福權都實行指令性配給,就好比一紙「准生證」,黨和政府號召大家一起來感動,便舉國涕泗縱橫,全民三呼幸福,感動得稀里嘩啦。縱有天災人禍,卻先要苦主「情緒穩定」,然後才能分配到黨疼國愛,再輔之以同胞的「感動」,當然大家要對黨和政府千恩萬謝,死而後已。至於情緒不穩定者怎麼辦?請看四川震區那條驚世駭俗的大標語──「地震不能怪政府!」在大陸如此造句還算好的了,至少不是恐嚇性的語言暴力。
可憐台灣總統馬英九真是自愧弗如,那怕被救災折騰得吐血三升,也要向全民道歉。台灣百姓卻沒有被他感動,眼淚照流,「幹他娘」照樣幹。台灣人享有的現代公民權利和生活指數,都比大陸人「幸福」,但他們不覺得,他們已擁有的決非政府賜予,他們失去的,政府絕對要負最大責任。作如是觀,他們永遠無法追上大陸人的「幸福指數」,這是台灣之福還是台灣的不幸?
孔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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