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前的故事了,一位年輕人問:「我想流浪,想認識外面世界,該到那裡呢?」
當時想也沒有想,對他說:「巴黎。」
巴黎是我們年輕時代的麥加,想學第二語言,想看看海明威,亨利.米勒筆下的藝術之都,想見識另一種文化、藝術,巴黎屬首選。儘管生活在他鄉,從來都不是易事,但那裡的大學收費至為便宜,節約點,生活下去該不成問題。同輩文友,知青,不用上山下鄉,當然仍要吃點苦,祇要下定決心,一心一意朝著巴黎進發,一定可夢想成真。
年輕人問的時候,友人已在巴黎生活了好幾年,各有各的遭遇,有吃盡苦頭,書唸得辛苦(那麼大年紀學法文實屬不易),兼職難找,工資又低,生活難有滿足感可言。男的又比女的日子更難過,幾年下來,好幾位忍受不了,移民英語系國家,過著平實生活。亦有堅持下去,一面唸書,一面工作,假期則出外周遊列國。女的有嫁了當地人,解決了居留問題,可專心做自己喜歡的事了。
再見年輕人已是多年後的事,那是一九九五年。年輕人踏入盛年了,在攝影界已闖出點名堂來,用了一個外國人的姓名:KeanMillar,說得一口流利法文。那一趟Kean看來意氣風發,向我展示一輯又一輯為國際模特兒拍攝的裸照,那興奮之情,就像一名出外考取功名的秀才,錦衣回鄉,得來一下大鑼大鼓,引人注視。那一刻,我才知道眼前的年輕人(當然,他不再年輕了)那麼喜歡說話,總有說不完的話題,在國外生活、流浪,當然有著不少難忘經歷,二十年細說從頭,該從那裡說起,一頓午飯,不過一個多小時,可說得多少個故事呢。
○九年七月二十八日再見Kean,歲月流逝,那麼多年了,他竟不曾讓他學曉放緩步伐,仍是那麼喜歡說話,法文仍是那麼好。Kean送來兩本他的攝影集,《唇上的刺青》、《MonCoeur》。見證了他近年攝影風格的變奏,想像空間更見豐富。Kean愛說出心底話,喋喋不休,總有那麼多與眾不同想法,要拿出來與別人分享。他拍下的人與物,影像本身已夠豐富的了,卻意猶未盡,仍嫌有所不足,要來一段兩段解畫文字,Kean寫得活潑、生動有趣,卻限制了我們的想像,不過,這是他一貫風格,改不了,人到中年,都會變得固執,Kean也一樣。
《唇上的刺青》帶出Kean的拍攝主旨:「人自由地在伊甸園赤裸而不感到難為情和羞愧。」這是他作品的「背後動機和意念」。裸體攝影在他的世界「早已超越人體美,欣賞這直接赤裸誘惑的胴體僅是引題,動機夾染在一個個故事裡。」
看Kean的攝影,還可看到他的導賞文字,攝影是攝影,他的看法是他的個人觀感,我倒是祇看攝影而不及文字,感到這樣更好。欣賞藝術作品,那用講那麼多話的呢。
倒是另一本攝影《MonCoeur》更具趣味性。專業模特,影視明星造型照都好看,夾雜了Kean與友人的合照,一下子我們看到鏡頭下的另一種面貌,那不光是懂得擺姿勢的,作裝而又看似那麼自然的硬照,而是朋友一起共度歡樂時光的生活照,在攝影家鏡頭底下,呈現出來的,那也不是一般的家庭式照片了。
Kean說多年前我說「巴黎」,那兩個字竟改變了他一生。不過,我倒知道自己沒有點石成金的能耐,Kean要不是著意到外面去看新天新地,過另類生活,「巴黎」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城市,不會有什麼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