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朋友第一時間傳來〈國慶六十周年前夕一位老同志的談話〉,其時我正在香港,便把該篇談話轉給羅海星和李怡。羅猜「老同志」是胡繩,我也曾看到提及胡繩的回憶錄片斷,胡並非如外間印象那般「左」,尤是垂暮之年頗多反思。通讀這篇〈老同志的談話〉,學識與思想兼備,若說出自胡繩之口,有幾分靠譜。然而北京友人回覆,按談話內容,此人黨內地位應比胡繩高。
北京友人正在尋找和爭取這位老同志簽署實名,然後在《炎黃春秋》發表。孰料這篇談話轉瞬已流傳網絡,引發海外諸多報道和競猜。李怡認為此公是喬石,他的理由已見諸文章,不贅述。我也覺得外間盛傳是萬里,的確不甚相符。這篇談話的理論水平,不是萬里所能具備的;纏綿病榻許久的谷牧也可基本排除;至於田紀雲當年無此素養,但他早早賦閑,六四之後便淡出第一線,有的是時間去讀書和思考,不過田在八十年代初還未曾進入權力核心。看來還是喬石的可能性較大。
喬石是上海地下黨暨學運領導人之一,江澤民還是學運「新丁」時,喬就是他的上級。八九學運時政治局常委在鄧小平家開會決定是否戒嚴,李鵬、姚依林支持;趙紫陽反對;胡啟立棄權,但保留個人意見;喬石投的是棄權票,但表示服從黨的決定。
這篇談話說:「有些年輕人會罵我,在位的時候怎麼不說,怎麼不做,這種責罵是有道理的,我個人不能用客觀環境、客觀因素來推卸我應該承擔的那一部份歷史責任。說了那麼多政治倫理,我本人就要好好養成那種政治倫理。」這篇談話還特別提到了選舉。一位年輕教授和這老同志說:「六十年了,我們國家還沒有出現完整意義上的選民,我們黨也沒有出現權利完整的黨員,我們還未建立起來容許其他人發揮政治作用的制度。」老同志也對家鄉來的省市領導說:「你們的職位是需要選舉才能得到的,要憑自己的本事當選,不要老寄望於人大代表團中黨組織的幕後作用。靠這種作用選上,臉要紅的。」
這裏說點親身體驗。我從未入黨,文革後我以「傷痕文學」登上文壇,彼時作家協會屬花瓶式的「群眾團體」,開代表大會時要選舉主席團。選舉前夕,黨組書記歐陽山忽要非黨員散會,黨員代表留下來。原來他代表組織要求黨員代表不要選我。直至胡趙新政的黃金時期,在提倡「寬鬆」的一九八四年,中國作協首開差額選舉風氣之先,我才當選全國作協理事,並在廣東作協當選副主席,歐陽山反而落選了。
然而這是曇花一現,迄今憲法與黨章裏的選舉權和被選舉權都未曾賦予老百姓和普通黨員。人大(代表不是人民選的)的關門選舉,用的也是事先圈定和向黨員代表傳達「黨意志」的老一套。如此程序,還有甚麼公平性和合法性可言?換言之,共產黨不是絕對排斥選舉,而是要事先確定結果的選舉。說到香港普選,亦作如是觀。
孔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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