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在什麼地方看簡寧咸,我都想起從前在加州唸書的日子。柏克萊校園有座演藝廳叫Zellerbach,承辦的舞蹈節目傲視美國西岸灣區,是推廣現代舞勞苦功高的殿堂,後來畢業後搬到對面三藩市,仍然常常為演出專誠越過灣橋。最造福舞迷的,是下午特設免費示範表演,每個舞團雖然各師各法,通常不外先選跳一段,然後由編舞者現身說法,有的創作着重談論技巧,有的喜歡表白創作歷程,間中舞蹈員也會打開心扉分享酸甜苦辣,最後是答問時段。從業員未必個個能言善道,卻勝在毫無架子有問必答,深入淺出比手劃腳,不但舞林子弟獲益匪淺,一頭霧水的門外漢也茅塞頓開。
巴里殊尼哥夫尚未透過電影引誘良家婦女留連舞榭的時代,觀舞是小圈子活動,你可以想像下午的劇場有多冷清。在這裏我第一次接觸的除了簡寧咸,還有他的前輩葛蘭姆和荷西里蒙,他的同輩艾雲尼高拉斯,他的徒弟保羅泰萊和妥娜塔芭,翠莎布朗、露仙達曹蒂絲和蘿拉甸,更後來是集色慾投射與藝術景仰於一身的Pilobolus。前一天還浸淫在《天鵝湖》的鄉下仔,忽然發現舞動毋須靠故事撐腰,情感不一定和跳躍掛鈎,手指尾的挑翹與歇斯底里的旋轉一樣具影響大局的威力,靜立三分鐘,可以是最震撼的動作。張愛玲指教書是樁考人的難事,「又要做戲,又要做人」,我百分百同意,只有想起在這些墾荒教育家身上承受的好處,我才為自己的吝嗇感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