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是一個中產飯局之城。
有飯局的地方,就有應酬,有自覺是社會的精英就世界局勢發表高見。有人發表高見,就有人喜歡質疑。
一夕唇槍舌劍,本來只是普通的交誼,只要有主人付鈔,今夜之後,各不相干,說不定街頭照面也不再相識,但總有人偏要把一個貴賓房變為城市論壇,搞得氣氛劍拔弩張,賓主初則臉紅尷尬,繼而黑臉,不歡而散。
與魚翅和紅燒雞的點菜率並高,十二年以來,在中環飯局,背後遭人議論點擊率最hit的不在場人物,必然是香港的特首,無論姓董還是姓曾。
「其實阿×在他這個處境也很慘。」爭論往往這樣開始:一個貌似官場行走的消息靈通人士,率先披露了一點點內幕:「北京阿爺對他早有微言,再這樣下去,上面就要清他的場。」
然後他發表三分鐘的秘聞,分析、評論,直到座上有另一名高手踩場,就像武俠片一樣:「特首當然不會半途下台,」高手終於露相,像市川崑的鏡頭裏竹帽子遮住半邊臉、嘴角叼着根稻草的紋次郎:「我上星期剛從北京回來,上面的立場:最近形勢,內外交困,阿爺的心很煩,沒有空清理香港這個爛攤。特首犯了點小錯,悉在上面的掌控之中,局勢所須,這個人,半途不會換。」
這套劍法耍得招招狠,分明不是善意比劃,斬釘截鐵,而是痛下殺手。受挑戰的那一位大掃面子,即行反擊。最無辜是不在場的特首,在精英飯局的茶餘飯後,慘遭不相干的人士一次次五馬分屍。
十二年來,香港中產的酒肉消費界有多少這等爭論?醫生、律師、議員助理,把不在場的香港頭人作佐酒下菜的談資,連同局長和副局長,爭論的主題由八卦變為虛無,飯局遂為兩名劍客共同騎劫,賓主都有點灰頭土臉。
香港十二年來多怨氣,怨氣從這位不在場的第一男主角而來。殖民地時代,從金文泰到衞奕信,沒有人會在酬宴之間談論一位港督。真正的高人,往往是最擅長沉默的那一位,在桌面滿是劍招之際,伙記已經端上水果拼盤:西瓜、橘子、蜜瓜,本來打着飽噎,在眾人七嘴八舌加入戰團之際,他閉目養神,然後昏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