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時北京政府腰纏萬貫,已昂首闊步躋身超級富豪俱樂部,只緣長相不善,談吐惡俗,非但評選不上「國際先生」,更淪為另類。痛定思痛,北京認定首先要顛覆普世價值,另立標準;其次要爭取自家的話語權。前一項尚為任重道遠,先按下不表,單說後一項──
記得十年前我從普林斯頓剛搬來首都華盛頓,租住的公寓不遠處有一幢三四層的紅磚小樓,後始知是新華社物業。再後來,這幢紅樓鬧出了一場風波,擁有地皮產權的新華社要擴建此樓,卻遭美方禁制,原因是該處離五角大樓實在太近了,樓層再拔高,美國國防部便有被俯瞰窺視之虞,此事足以成為美國霸權主義的例證和「中國不高興」的理由。殊不知,中國的媒體可以在美國享有新聞自由,反在自己的國家卻不可以;北京官媒可以在美國置業,可以在美國租用電視和廣播頻道向西方傳播中國政府的觀點立場,美國的獨立媒體卻不能在中國自由傳播它的聲音。一如新生代作家韓寒所言:「中國人有反CNN的自由,沒有看CNN的自由。」
紅樓風波一晃多年過去,而今中國再無「不高興」的理由。蓋中國官媒雖在西方仍然缺乏話語權,卻不差錢。CCTV元宵節一場大火燒掉五百億,眉頭都不皺一下,它來美國建立分部更是闊綽得驚人。原先CCTV選點也曾在紐約和華盛頓之間猶豫,最後確定建在華盛頓,本來定在華府各大媒體集中的地方,後來CCTV嫌美國同行太寒酸,不屑於與之為伍,就一舉搬到白宮斜對面,那裏尺土寸金,只有CCTV才能如此豪氣。錢非萬能,沒有錢萬萬不能。中國官方喉舌有的是錢,它買來話語權了嗎?
似乎有些效果,同樣不差錢的官媒英文《中國日報》在美國沒人看,便花錢買了《華盛頓郵報》的廣告版推銷它的話語──記者胡亦南所寫的醫護人員「古麗」(維族)的烏魯木齊見聞,在這篇報道裏,古麗的描述比較感性,在維漢仇殺之間插入一個新視點,按她的說法,維族暴徒連維族人也要毒打,特別是那些穿超短裙的維族姑娘,暴徒扮相酷似塔利班式的恐怖分子。古麗說,事發當時她正在酒吧和維漢兩族朋友在喝酒聊天,突然之間暴徒的呼喝撕裂了酒吧的氣氛,不可思議的暴行發生了,現在她很害怕,不知以後如何和漢族同事相處。
這篇報道沒有黨八股,而且直擊洋人的神經敏感區。按古蘭經教義,伊斯蘭信徒不得喝酒,但追求世俗化的維吾爾人卻泡酒吧,古麗和其他穿超短裙的維族女子早就在街上被原教旨主義者用粗話罵過了。洋人喜歡世俗化的穆斯林,對拉登式的宗教狂深懷恐懼,雖說《華盛頓郵報》注明這是付費文宣廣告,不代表本報立場,美國讀者卻不會抗拒這樣的公關文章。且不論內容真偽,同樣話語為何不能對中國自己的老百姓說?為何對本朝臣民就非要用「打倒×××」和「×股勢力」這樣殺氣騰騰的語言?為何要禁制本國媒體以及封網?公佈血淋淋的真相,對極端分子就是最大的孤立和打擊。一句話,新聞自由遠比付費公關管用,任何國家在世界上的話語權和公信力,取決於她享有的自由度。惜哉,此係一切專制政府的超級禁忌。
孔捷生
逢周一、四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