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報上節錄張愛玲臨終前五封書信的內容,更加確定了一種存疑已久想法,即是,張愛玲老來已陷入精神崩離的狀態,疑神疑鬼自己有虱,書信中縷述虱患,觸目驚心得像恐怖電影而完全跟現實脫節。像她寫為了避虱,隔幾天剪短髮,否則「頭髮長了更成了窠巢,直下額、口、鼻、一個毛孔裏一個膿包,外加長條血痕。」病成這模樣,進醫院才是啊。但張愛玲說過搬家頻繁遺失了綠卡,可能因此不便入公立醫院。但她「一天內見一個牙醫,兩個眼科醫生」,皮膚科更不用說了。試問哪有醫生會讓頭頂窠巢般膿包傷口的長者病人回家,讓她自己買回來一盞「烤乾皮膚也只有更壞」的日光燈,天天照它二十三小時來驅虱。效果卻是「至多半小時便要停下來抹掉眼睛裏鑽進去的小蟲。」眼睛已經成為小蟲隨心所欲進出的窩,這種情節,非張愛玲一貫風格,但白紙黑字,言之鑿鑿,當事人口述非人痛苦,該是千真萬確吧。
讀者看儍了眼,儍了腦筋才會照單全收。眼睛讓虱子自由出入的地方還是有的,非洲大地蘇丹與阿富汗跟巴基斯坦接壤的難民營裏頭,是不出奇的。張愛玲終老的加州未至這麼第三世界。把她的醫療卡紀錄拿來參詳對照就是了。張愛玲疑心生虱到精神狀態錯亂的地步,看信簡內容百分百感受出來。張愛玲死前多年已是幽居無助的獨孤長者,除了書信,幾乎沒跟任何人對話。然而,虱患就算確實是虱幻,無損她文筆的凌厲華麗,無礙她畢生鑽營的人海傳奇。她的離世也很張愛玲式,沒勞頓任何人,大抵是對長期被吹捧為祖師奶奶什麼的,最終極的藐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