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寫柳木下,以為太僻了,不料接司徒華傳真,原來他九年前也寫過這人物,題目是〈想起了孔乙己〉。我和華叔都不約而同從柳木下身上,看到魯迅小說人物的再現。
辦公室一位趙編輯也說八十年代還見過柳,他奇怪我何以寫他。我是因為寫到孤獨,猛然想起他譯的詩句。
六十年代初,我在上海書局編輯部工作。柳木下常來找我們的趙克總編借稿費。借稿費沒有問題,但必須有所承諾才能借,比如有那一本書的寫或譯的計劃。但老柳啥計劃都沒有,這就讓趙老總為難了。後來趙總想到辦法,就是找了一本「英日小辭典」,叫他繙譯,每天來我們辦公室兩三小時,繙多少頁就拿多少稿費。這老兄來了一星期就不來了。因為一星期的稿費夠他花兩星期。再催他,他說他習慣了過閒雲野鶴生活,不能上班。究其實,是他只對寫詩譯詩有興趣。沒有興趣的事,他都不想幹。
當時文化界的朋友談起他,都搖頭嘆息,但又不知道怎麼幫他。他對純文藝如此着迷。這也無所謂。但人總要生活,總要顧一下現實,起碼做一些能夠維生的工作吧。他有能力,就是不做。他的興趣和對文藝的執着,非常可敬。但要並非富貴的朋友無條件掏腰包去支持他的興趣與執着,就太脫離現實了。
我仍留着他五十多年前出版的詩集《海天集》。「代序」引英國詩人T.S愛略特的話:「凡是一個民族,中止了去留意它的文學遺產,就變為野蠻了;一個民族中止產生文藝,也就停止思想和感覺的活動……詩代表民族最高的心靈境界,最大的力量,和最靈敏的感覺。」
所以我要記記柳木下,一個被遺忘的、最不現實的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