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阿蔡的日子 - 張灼祥(拔萃男書院校長)

沒有阿蔡的日子 - 張灼祥(拔萃男書院校長)

○九年六月二十九日在港台與嚴浩談他新浪潮時期作品,他八十年代的《似水流年》,後期的《滾滾紅塵》。節目結束前播出梅艷芳唱的主題曲。我們那一代,愛聽梅的演繹,總有那滄桑味道,到人世走一回,原來就是這麼樣的了,悲歡離合,屬常規而非例外。
電影《似水流年》的一句對白,至今難忘,大意是「到了我們這把年紀,我們的朋友,不少比我們先走一步。」年輕時,可不會明白這句話的。
嚴浩拍《似水流年》時十分年輕,至親去世,觸發他探討人生無常課題。他是有此悲痛體驗,化悲痛為力量,推動他把意念變成影像,轉化成藝術的電影,雖屬小品,卻能牽動人心。看的時候,被其中一兩個場景觸動了。
這一個早來的暑假,流感氾濫,幸未成災,有關當局表現緊張,如臨大敵,香港市民表現冷靜,再沒有沙士時期的恐懼。離開我們已有九年的蔡浩泉(我們口中的阿蔡),沒機會經歷這兩場疫症,亦沒有經歷金融風暴,七十年前,他兩手空空來到人間,之後又是兩手空空告別塵世,他的離去說出一個事實:那一代的藝術工作者,很多不懂處理世俗事務,不懂理財之道。
阿蔡去的時候,剛過六十。與文友到瑪麗醫院探望他的那個下午,他已有口難言。不過,他仍能笑,仍具自嘲能力。最後的一幅自畫像,他用手撕開畫像的口,在紙上留下一個空白、像口一樣的大洞。他是想早日解除束縛,把喉管拔去,好好呼吸。
從病發到離去,痛苦維持了個多月,阿蔡沒半句怨言,走得灑脫。隨著他一起消失,還有屬於他那時代的隨意放浪。又煙又酒的文化人,不計較什麼得失,更不會為明天打算的逍遙人。
阿蔡是我們眼中的東方「約翰連儂」,衣著眼鏡舉止都像。約翰連儂唱的《想像》,可就是阿蔡心中的理想世界。
阿蔡與約翰連儂同年出生,卻比連儂多活二十年。要是他們仍在,七十歲了,步入老年,我可無法想像,老去的約翰連儂,老去的阿蔡,會是怎個模樣。
六十歲對阿蔡來說,不知道是剛好還是仍嫌有所不足,他再活下去可要經歷更多的挫敗,他的設計仍是最好,祇是不懂經營之道,生意走下坡,健康走下坡。他仍是那麼樂觀,懂得「放下」之道。他不會為明天打算,沒長遠計劃,一切都顯得不怎樣在意,我們看著看著,心裡焦急,卻又不知該怎樣勸他。
阿蔡經營「圖騰」,提供設計,製作服務,有過風光日子。我們喜歡到他工作間聊天,他的創作,為報刊繪畫插圖多在下午進行,皆因他晚間愛喝酒,也愛打幾圈衞生麻雀。卜少夫是固定雀友之一,卜老打牌,技術高超,有時卻敗在阿蔡這位無章法可言的另類高手手上。我們到來,他們剛好打完八圈,埋位開飯了。
八十年代為《星島日報》副刊寫了一個為期半年的專欄,阿蔡每天為我的專欄畫一幅插圖。朋友都說插圖比文字精采,說的是實話,阿蔡一直活得比我們精采,他寫隨筆,閒閒幾筆,說時弊,一針見血,一如他的插圖,創意無限,都好看。
沒有阿蔡的日子,我們如常生活,祇是在某一刻,說起從前,總像缺少了一些什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