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過位於波蘭的奧斯威辛集中營(Auschwitz-Birkenau),看到一整個房間的枯黃頭髮,看到一整個房間的老舊鞋子,看到一整個房間的枴杖、面盆、假牙、遺物,心像灌了鉛那樣不斷下沉。當時想過在用文字把感覺及想像到的慘況悲劇寫出來。只是自己的文字功夫有限,寫了幾句後老是寫不下去,就這樣擱下去。
看過波蘭名記者卡普欽斯基(RyszardKapuscinski)在"Imperium"(帝國)有關蘇聯西伯利亞地區苦工營/勞改營的描寫,更覺得要寫成這個樣子才能讓人從文字中體會到那份恐怖與殘酷不仁!
卡普欽斯基曾經到過西伯利亞東北部惡名昭著的苦工營馬加丹,自史太林年代以來有數以百萬計的苦工在那兒獃過,絕大部份都在這裏濃密、冰冷的霧中倒下,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來。
事實上從運輸船啟航馬加丹(沒有陸路通道)開始,就是九死一生的事。卡普欽斯基寫道:「在集中營裏二十年的沙提莫夫談到金姆(Kim)這艘可載運三千名囚犯的船,囚犯反叛時,護送他們的人會用水去淹他們,而當時的氣溫是零下四十度,等他們到馬加丹時,都已經凍成冰塊了。」
登岸後,更長的噩夢開始:「半裸的被放逐者在大風雪中動也不動的站着,飽受強風鞭打。最後,隨從人員宣佈例行性的警告,向左一步或向右一步都會被認為有逃跑企圖,我們會直接開槍射擊,不提出任何警告!」
然後,「飢寒交迫的他必須賣力工作,做到精疲力盡,超過忍耐的限度挖土,並用手推車將土運走,壓碎岩石,砍伐樹林。」
「幾年下來,囚犯的面孔會隨着時間改變,但隨時都有大約五十萬居民。這些居民當中又有三分之一會死在營區裏,其他的,經過幾年辛苦勞動下來,離開時不是身體殘廢,便是帶着永久性的精神傷害。」
沒有大量的調查研究,沒有翻查一手資料,沒有與倖存者對話,卡普欽斯基不管文筆多好也寫不出苦工營的真貌。
其實,"Imperium"這本書不但讓人看到蘇聯治下苦工營的不仁,也是一本了解俄羅斯政治、歷史、文化的好書。卡普欽斯基是波蘭通訊社唯一的國外特派員,本身通曉俄語,波蘭又長期是蘇聯的盟友,他有大量的機會、時間近距離觀察俄羅斯這片遼闊的土地,特別是高加索地區、中亞地區這些西方記者一直不了解又很少有機會採訪的地區,卡普欽斯基常能從側面、從生活小節揭示民族、文化、語言如何錯綜複雜。
若果說GeorgeKennan的LongTelegram能讓人了解俄羅斯這個國家的輪廓,了解俄羅斯的政治框架;卡普欽斯基的"Imperium"就讓人看到俄羅斯這個國家的血肉,看到俄羅斯人的故事。
盧峯
逢周三、六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