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六月初在前往置地廣場途中,看見劉以鬯和他的夫人迎面走過來,遂停下來與劉先生打招呼。先生年逾九十,精神面貌卻仍是那麼的好,劉夫人舉止與打扮是那麼優雅,十年如一日。上一次碰見他們,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們雖然在同一城市生活,卻不容易遇上。
劉先生是第一位給我機會在報刊上寫稿的前輩,三十多年前,先生當《快報》副刊主編,有一天他打電話過來:阿祥,為報刊寫段小品,每天一篇,二、三百字夠了。
往後一年,我就用阿祥這筆名,為《快報》寫了一個小小專欄,其後在其他幾份日報,晚報寫讀書隨筆、散文、小說。寫作是我的興趣,卻祇具業餘水準,難有突破,其他的報章副刊編輯一如劉先生,對我十分包容,來稿必登。專欄文章,一如即食即棄的快餐式消費文化,難有驚喜可言。文人都愛說文章是自己的好,我這自知之明倒是有的,自己寫的文章,不算什麼。
劉先生的小說《酒徒》,屬意識流佳作,在《星晚》連載,不曾引起什麼迴響,結集成書,倒成了書評人愛評論的作品;小說寫賣文為生的作家,生活不易。劉先生一直慨嘆在報章上寫稿為生的稿匠,手停口停。每天寫寫寫,就像車衣工人,開動衣車,把衣料在車機推上,推落,講求的是速度,以最快時間「車好」一件衣服,一如稿匠得用最快時間完成一篇稿,日日如是,沒完沒了,家庭式「手工業」,辛苦自己知,可沒有星期六,星期天休息這回事。
寫稿如車衣,準時交貨最重要,那年代三蘇為表表者,寫稿最快。有一趟與一位文友在尖沙咀某酒家見這位前輩,他邊談邊寫,吃飯前,已寫好一篇雜文。三蘇(又名高雄)談吐斯文,沒半點他筆下人物的潑辣。就如劉先生,都是溫文爾雅的文人。
劉先生寫流行小說是為了生活,他對文學熱誠不減,那是他的興趣,定期寫考據文章、創作,他的實驗性小說,很具電影感。
他寫了過千萬字流行小說,我祇記得其中一句,說一個人高興的時候,「就像母雞生了蛋」一樣,這樣的形容一個人高興時的狀態,很特別。
三十年前交稿,得親自到北角報社,交給劉先生。每次劉先生從編輯間步行出來,總是滿臉笑容,阿祥阿祥的叫。《快報》之後,為其他報刊寫稿,不用把稿送至報社,傳真就成,不用見編輯,方便多了。
九五年策劃作家訪問專輯:《講話文章》,前往文學雜誌社訪問劉先生,訪問結集成書,那是新一代作家董啟章與黃念欣攜手合作成果。劉先生對嚴肅文學有所堅持、執著,他當天談到對文學的態度:「不是吸引不吸引的問題,只是走上了這條路,就一直地走下去」。
說到《酒徒》這部小說,劉以鬯說只想寫一部與眾不同的小說,是否「中國第一部意識流小說」並不重要。
翻看九五年的《講話文章》,多知一點有關他的寫作,一方面他是為生活而寫言情小說,另一方面他又肯創新,《酒徒》之後,他寫過祇有人物而沒有故事的實驗性小說《對倒》,又寫了「詩體小說」《寺內》。
劉以鬯的小說不斷有新意,他愛創新,他說喜歡「新事物」,愛做文學實驗,卻說自己為人保守,有著強烈的道德感。他的《黑色裏的白色,白色裏的黑色》展示出在文學世界,文字鋪陳創新與意識思想保守,可以並存的。
九五年見面至今,十四年就這樣過去。○九年六月在中環很高興碰見劉先生,閒話家常,談了兩句。下一回再見他,會是什麼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