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針:哀我華夏,從六四到七一 - 孔捷生

探針:哀我華夏,從六四到七一 - 孔捷生

六四二十年祭,筆者寫了一組文章,網上多有轉載。在我居住的社區有一家結鄰已近十年的上海人,這對夫婦是八九一代的青年教師和大學生,他們談起讀文感受,問道:「認識你這麼久,怎未聽過你有這麼多六四經歷?」我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六四是民族之殤,是每個有良知的中國人心底的隱痛,它太沉重了,絕非一個聊家常的話題。這就要說到筆者一位友人的故事──二十年前,友人之弟在木樨地連中兩彈,其中一顆是開花彈,後被民眾用平板車送到北京復興醫院,卻因多處內臟炸碎而不治身亡。友人當時正在美國留學,他秉性原就內向,對這一慘變從來不願談論,僅有一次提到他的亡弟,那是在我剛流亡到美不久,他來電問,能不能請中國人權組織把他弟弟名字列入六四死難者名單。我當然照樣轉達,迄今那個名字都嵌在長長的名單中,如同血海裏的一簇珊瑚。
今歲六四忌日,我不敢去電,以免勾起他的痛史。孰知六四過去多日,友人來電告知,六四忌日那天,他那年近九旬的老母親同保母上街買菜,途中總覺得有人尾隨,末了終於忍不住變色質問:「你總跟着我幹甚麼?」跟蹤者訕訕道:「老太太,我是照指示辦事,沒辦法啊。過了今天就沒事了。」這條尾巴比起六四忌日守在北京萬安公墓的那群鷹犬算是客氣的,那路人馬奉命嚴禁集體祭奠,只許單獨一家難屬進墓園,祭畢出來再放另一家進去。難屬哀腸寸斷地致奠,軍裝和便衣警員圍個水洩不通,監控一切言行,連「六四」二字都不許提。從電視上看到他們對前來祭亡的六四難屬吆喝加推搡,真是天良泯滅!
現已知道此為最高指示,六四忌日「不能出一點問題」。於是學校下令是日不得穿白衣;又派出大批彩衫便衣去天安門廣場消除「白色恐懼」;更有打花傘的特警去遮擋外國記者的攝像鏡頭;廣州電視台值班人員因離座喝水而不慎播出香港維園燭光集會畫面,旋即五人被開除……
可以想像,香港總有一往情深的「愛國花癡」會說,六四難屬能出來祭奠亡魂,對一個九旬老太太只跟蹤而不禁足出門,對廣場只嚴控而不封鎖,對電視台肇事者只開除而不拘禁,這都是「政治文明」的劃時代進步。劉迺強等公就是這樣的「愛國花癡」,他們愛過五七年反右的那個國,愛過大躍進餓殍遍野的那個國,愛過文革浩劫時那個國,當然劉迺強也愛過胡耀邦、趙紫陽主政的中國,所以八九年北京戒嚴時他聲明「強硬措施是錯誤的,會令政府和人民對立」。六四之後他驚覺站錯隊了,於是調整立場,稱六四不是「屠城」,是因為有人反抗,才「不免」傷亡。如此一來,「強硬措施」再無錯誤,人民和政府對立那是找死!
今歲七一前夕,劉迺強等公乾脆發出「愛國就是愛黨」宣言。哀哉中國,被這樣一群「愛國花癡」的畸戀所辱,這是你的不幸。
孔捷生
逢周一、四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