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哥是這樣買東西的 - 鍾偉民

泗哥是這樣買東西的 - 鍾偉民

拾掇殘章散墨,見《喪志宜早》文中提到有豬朋問:「只見你買東西,不見你幹活,這錢,究竟怎麼來的?」我說:買東西,就是幹活,只是連自己,也不覺得在幹活而已。
「玩物喪志」這句話,最誤人。志,是養出來;物,可以養志。但要說養得花團錦簇,養得出神入化,真要數泗哥了。十年前,泗哥玩紫砂壺,玩古玉,玩水晶,玩象棋,玩得早成了精。他的玩,可以怡情,可以生利。他有一個貨倉,玩鈔票,他把一摞摞一分錢的簇新人民幣紙幣存起來,一分錢,買一億張,絲毫不傷本,「過了十年二十年,大家想起這種小鈔,到時賣十塊錢一張,你會覺得貴?」光陰似箭,今天,你緬懷沒中箭的歲月,會不會念及這珍罕的一分錢?玩郵票,泗哥玩得更別開生面。限量版郵票發行,愛集郵的,總要大額小額齊備來個小團圓,但集到後來,才發現:怎麼就缺了一毛錢的票?要買,可得勞駕你到他旗下的商店。原來一大早,泗哥已派人進駐大小郵局,「一毫子的,全要。」這種「喪買」,當年,是一盤生意,不是常人能想得到,做得到的。
買石頭,得考眼力。某天,泗哥喜孜孜展示石濤新刻的四座圖章,印鈕雕古獸,刀法渾樸,神氣活現,高手不尚虛名,一直默默替吹氣大師改工潤飾,坊間名家名作,不少是石濤心血。雕工好,那四方汶洋凍,難得有磚頭大,無瑕無疔,凝潤如脂。本來連一方也難求,泗哥倉庫裡卻藏了不少,垛在一起的,還有一堆堆過去五六年漲價了幾十倍的巴林石。材料多,因為人家才埋炸藥,他已聞風趕到洞口,捂著耳朵等石頭轟隆一聲飛出來;在硝煙泥塵裡,一籮筐一籮筐買,買了存幾年,沒一塊不是寶。
敢買,當然還要識買。問題是:算你也敢買,也識買,但你有這般魄力,肯跋山涉水,搜山覓店?忽然,泗哥又去雲南買普洱,買木材,買黃龍玉;仍舊悄悄買,享受過揮霍之樂,再悶聲發財。年前,他迷上奇石,搬不動,乾脆把大陸人的店又變成貨倉。我想要荔枝凍圖章,他多的是,飯敘,捎來幾枚上好的,慨然相讓,就省了我到拍賣會作無益之舉。席間,見他盤著一串十八子的瑿珀,越盤,越惆悵。原來深圳有賣古董的小販誣為贗品,「理由」是:瑿珀很罕有,也很貴,所以,他手上的瑿珀是假的。真是飯糞不分!罕有,不等於沒有。偶然一批出土,有門道,能搶先,敢大手入貨,你這隻井蛙罕有的,人家難道不可以一袋袋揹回家?
明朝宋應星《天工開物》:「琥珀最貴者名曰瑿,此值黃金五倍價。紅而微帶黑,然晝見則黑,燈光下則紅甚也。」《山海經》:「琥珀千年為瑿。」瑿珀,距今四千萬年前形成,迎光透視,黑裡飽凝著棗紅,光彩內蘊,上佳者,多產於羅馬尼亞和緬甸。這「黑裡紅」蜜蠟,其實不易仿冒。有客人在國貨店買了假珠,戴上十來天,竟「甩皮」而現出本相。我幾年前遇上一批瑿珀珠,買了五六百枚,置於燈下,表層氧化了,越發瑩潤黑亮;要再買,因為自己買得多,竟一直缺貨。泗哥戴著真品,卻遇上裝了假眼的笨鳥,也難怪氣結。瑿珀,到底是佛家七寶的一寶,玩久了,人變得慈悲;泗哥忍得住不用這串真珀勒死這個妄人,可見這「志」,已養得羽翼豐美。購物狂,是天生的。那夜赴宴,我就提早十五分鐘出門。樓下新開了傢具店,看中一個雞翅木畫筒,買了擱著沒用,不買吃飯沒精神。你說這是病?病人相見,還真格外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