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以下文章節錄自《再回家》。
眼前的陳一諮,比97年車禍後還要瘦上一圈,臉色臘黃,兩眼凹陷,頭髮灰白,瘦弱得連當年與他共事的鮑彤也認不出來。這也難怪,68歲的陳一諮自02年起被病魔折磨:先與淋巴癌鬥爭,壞細胞擊退了,身體亦差了,於是文化大革命中挨批挨鬥的舊傷一一浮現;2007年時,左右胳膊先後提不起來,肌肉逐漸萎縮,八個月裏,路不能走,字不能寫,東西不能拿,幸得中國科學院一名顧問替他治療,陳一諮又奇蹟地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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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返回洛杉磯後,他自以為身體好轉,繼續主持紀錄片的工作,以趕及今年六四事件20周年前發放,突然某一天,頭暈、嘔心和發熱的感覺襲來,給醫生一檢查,結果嚇人:膽紅素比正常人高七十多倍、四個肝功能指標都超出正常十倍以上。醫生於是下令,要不完全休息,要不住院。他停了手上的工作,全身還是長出紅點,像給針扎過一樣,皮膚也有剝落現象。醫生檢查後認為是膽道癌,建議切除膽道,並切割一段十二指腸補替,他學醫的夫人認為手術風險太大,「一上手術枱便可能下不了來」,但中醫又束手無策。
無計可施下,他今年初透過前國家副主席曾慶紅向國家主席胡錦濤轉達信函,表示希望回國治病。據了解,曾慶紅知道他病重之後也同意轉達,藥費也可考慮代為籌謀。但胡錦濤方面其後向陳一諮在北京的女兒表示,陳要先寫保證書,同意不參加治病以外的任何活動才可回國。
這豈非把自己放進一個生活條件較好的「牢獄」?陳一諮拒絕寫保證書。「我堅持了這麼多年,我不能出賣靈魂呀。我作為一個中國公民,你們政府要審查我,可以當面對話,要我寫保證書,我不接受。」事情其後沒了下文,隔了一段日子,便收到消息,說今年是敏感年,難辦。
陳一諮不無感慨地說,「我看共產黨那年都是敏感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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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一諮98年時母親病故,獲准回鄉奔喪,99年曾回去安靈,那次和今次一樣,都是透過曾慶紅轉達,當年的國家主席江澤民被說服了,接受陳遵守憲法的承諾便放行,但胡錦濤不願變通,「胡比下面還要教條(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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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仁得仁吧。中國人嘛,總是希望落葉歸根。」
除了鄉愁無處排遣,陳老物質生活也很困難,「我到美國時年紀大,英文學不好,每月拿五百塊美金的養老金,單是房租已經要一千七百塊。我基本上是靠親戚朋友接濟和太太出外打工養活。」
陳一諮簡介
1940年出生,文革前就讀北京大學物理系和中文系。65年因給毛澤東上萬言書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八十年代先後組建農研中心發展研究所、國務院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所、中央政治體制改革辦公室三大智囊組織,是中共總書記趙紫陽核心智囊之一。八九學運時與其他人組成北京知識界聯合會,草擬多份聲明,六四後為23名被通緝的知識分子之一。同年7月流亡海外,現居美國。
圍捕一個人抓了四千人
為這齣流亡記喊action的,是一名中共元老。1989年6月5日的北京,到處抓人,氣氛肅殺,他給已發表退黨辭職聲明的陳一諮送來兩行字:「留得青山在,那怕沒柴燒」「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陳一諮心領神會,當晚立即離京,但一到北京火車站,只見整個火車站已站滿軍人,要在這裏離開,是missionimpossible,於是陳化妝後與護送者轉往豐台火車站,成功避過官方耳目,平安抵達南京。那時候,人民的憤怒仍然未消散,火車站外的電線杆上,貼滿「打倒鄧李楊」、「血債血償」的標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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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陳與護送人員到了海南省,住在一個同情民運的商人家裏。商人為他弄來一張往新加坡的機票,帶他到了海口市機場,塞三百美元給機場的工作人員,企圖把他換進去。
八十年代的海口機場十分簡陋,機場範圍只用一些矮欄劃開。邊檢人員的櫃位又沒有玻璃阻擋,站在海關處可看見邊檢人員桌上的東西,就在這環境下,商人瞥見名單上赫然印有「陳一諮」三個字。
果然不是專業逃亡人士,商人看見名單後,沒有籌謀逃離現場,而是叫陳和他一起入去看個清楚!陳又竟然真的跟了進去。兩人伸長脖子看那邊檢人員翻名單,翻到第三頁時,第一個名字便是陳一諮,那商人還說:「老師,真的是你。」幸而那邊檢也像發夢似的,沒有反應,兩人像沒事一樣退出機場大樓,站在門外與隨行人員商量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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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過後是黎明,船在日光中駛進澳門,然後再鼓浪前進,下午一時許,李鵬要不惜一切抓捕的陳一諮,終於安然踏在港英政府的土地上……陳逃離中國的消息很快北上,三天後單是海口市已抓了四千人。
20年前一個特工任務
追捕目標:陳一諮
追捕時間:89年6月5日至7月初
特工人數:400人
目標地點:中國沿海各口岸
扣留人數:至少4,000人
需要資源:不惜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