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琪峯挾《復仇》殺入康城，老外記者問他：「為何你電影中經常出現吃東西的鏡頭？」「因為我愛吃，又喜歡拍電影，從吃的場面可以表達人性。」由千萬豪裝食肆到地痞大牌檔，從黑社會講數、機動部隊體現手足情到男女調情，在杜琪峯的鏡頭下，都離不開食。外面是山雨欲來，飯桌上是劍拔弩張，觥籌交錯茶猶未凉勝負已分。江湖事餐桌了，這就是杜琪峯。
撰文：吳佩思
「8點，有骨氣！」《黑社會》裏的大D哥梁家輝，站在山之巔向電話咆哮。話事人選舉敗給樂哥任達華，大D哥不服，還發難要爭奪權力象徵──龍頭棍，同時要字頭內叔父表態。選在「有骨氣」要掌管龍頭棍的吹雞投誠，比「電影由有骨氣集團贊助」更堪玩味。
「食飯係人生最基本需要，亦係最能簡潔同具體地表達人與人之間嘅關係。」杜琪峯如是說，經典如《鎗火》樂口福落閘殺人、《孤男寡女》劉德華用電話教身在Ashoka吃印度菜的鄭秀文報復大法……紅酒、雪茄、中國茶，飲飲食食，杜琪峯至愛，古天樂也笑他：「佢喺片場唔係燒烤就係打邊爐。」御用班底如王天林、任達華和林雪，在戲中不是吃就是嘆雪茄飲紅酒，儼如杜琪峯上身，任達華笑說：「我哋根本就係做緊佢。」
冇嘢食冇嘢好傾
杜琪峯為何喜歡用吃來講故事？任達華說：「一來佢鍾意食嘢，二來食嘢對中國人嚟講係一種藝術，喺枱上面食緊嘢，同時把口又通過藝術去講緊數，咁咪有人生樂趣囉。唔通你叫我企喺街度，冇嘢食，咁有乜嘢好傾呀？」
與任達華回到已有45年歷史的中國冰室，彷彿回到《PTU》那個雨夜，頻撲尋失槍的肥沙（林雪飾）頭裹紗布、腰纏玩具槍，一邊扯煙一邊登閣樓（那是最佳蛇王位置），找展哥（任達華飾）開路：「陣間，4點鐘，唔好行廣東道。」香煙燒到屁股了，堅持上報的Kat姐（邵美琪飾）偏偏來到，雙方拉鋸，天花板上的風扇轉得令人心煩。直至重案組Madam（黃卓玲飾）殺到，肥沙落荒而逃，展哥與Kat姐忽然心照不宣聯成一線，低頭吃消夜──吃同一個秘密。
簡單的對白，慘白的燈光，綠白相間紙皮石地磚。也只有在這種充滿人情味的舊式冰室，才能找回逐漸消隱的手足情與默契。任達華說：「喺舊式茶餐廳度拍，就係希望用一啲我哋做唔番嘅嘢，去建立戲裏面嘅主題，就係手足之間嗰種凝聚心同生命力。如果喺一間好靚嘅茶餐廳拍，就冇晒嗰種味道。」
老闆娘通宵陪拍
戲中各人默默低頭吃消夜，任達華拍了一個晚上，換了20碗即食麪，吃了6碗，他說：「我平時唔食即食麪，所以拍嗰陣好有罪疚感。為咗對得住套制服，一瞓醒就狂做運動。」最慘還是三更半夜開工，中國冰室閒日收7點，結果老闆娘通宵陪拍。「呢度真係好有人情味，雖然大家都唔識，但好包容，好鍾意呢種街坊情懷。」中國冰室全盛時期，確實有很多警察來光顧。如今人流少了，不變的是茶餐午餐一樣全日供應，當然還有任達華最愛的熱鴛鴦、咖啡和菠蘿油。
昔日食緣
《黑社會》梁家輝選擇到有骨氣講數，《暗戰》劉德華在蟻竇展開兵賊智鬥，只因杜琪峯愛吃，可惜不少拍攝景點已結業。眾生食相，只好留在光影裏。
《黑社會》有骨氣火煱專門店
黑社會在有骨氣聚頭，應景。樂哥當選新話事人，大D哥梁家輝不服，逼各人表態，無非想看清形勢，睇清楚邊個有骨氣，邊個看風駛。這邊廂在山崖大喊：「8點，有骨氣！」氣勢磅礡；轉頭如喪家犬跪在有骨氣門前等被押上警車，大上大落如黑道風雲。如今上址將改建為酒店，俱往矣。
前址：灣仔摩理臣山道84-86號地下
《黑社會》Wine&OysterBar
杜琪峯再次施展落閘殺人絕技。陽光正好，望進去卻黑漆漆如無底洞，一踏進來就直踩上鬼門關。話事人相約大D哥設局殺樂哥，鏡頭一轉大D坐在店中央、悠閒地抽煙，樂哥單人匹馬進來。話事人未及發圍，已經落閘。外面有警察，不能放槍，大D哥同樂哥就改用牛肉刀和酒樽等最原始武器土法殺人。這場戲，食氣氛。該店屬有骨氣旗下，主攻生蠔菜式，如今將改建為酒店。
前址：灣仔摩理臣山道84-86號地下
《神探》滿朝御膳
「紅燒翅，蒸條斑，半隻炸子雞，一碗白飯。」穿上吊腳破西裝、頭上還綁着繃帶的劉青雲，依足次序，攤開餐牌，呷一口茶，放低，抽一口雪茄，模擬身上藏有7隻鬼的林家棟心理狀態。食足4次，魚翅撈飯一樣食到反胃。這家位於酒店內的粵菜館滿朝御膳，大玻璃窗垂着百葉簾，陽光給擋在外面，店堂內晦暗如海，就像人的內心——有鬼。該店已結業。
前址：灣仔謝斐道303號王子酒店一樓
《神探》光明頂
冷冰冰的房子重門深鎖，與幻想中的妻子林熙蕾一起避世，彬Sir劉青雲說他不開心。光明頂倒更像他的家，相熟夥計小寶，還有與妻子的甜蜜回憶。看他殷勤地出入廚房、帶客人上洗手間，從沒這樣快樂過。直至有天，他在這裏「重遇」現實中的妻子，幻覺撕破，沒法不承認，活在他眼裏的林熙蕾，像心中的鬼，除他以外，沒有人看得見。這家店由杜琪峯做老闆，專供人飲紅酒、食雪茄。惜於上月結業。
前址：西貢市中心福民路55號地下
《暗戰》蟻竇
身患絕症的劉德華，咬着三文治，在酒吧裏看《櫻桃小丸子》。從一個寫上「13」的杯墊開始，展開連場兵捉賊至兵賊聯手惺惺相惜的遊戲。劉德華用57秒時間說服劉青雲入局，過程簡單利落，令人想起杜琪峯舊作《真心英雄》裏，Jack哥和阿秋用一枚硬幣一瓶紅酒，在酒吧鬥個不亦樂乎。同樣是身份對立的男人情義，原來可以這樣浪漫。這場戲在音樂人蒲點蟻竇拍攝，每月總有一、兩場band騷。已結業。
前址：尖沙嘴柯士甸路4A柯士甸商業大廈地下
《孤男寡女》Ashoka
燭光盛宴，是熱戀情侶共享浪漫的時刻，也是向變心情人報復的良機。鄭秀文目睹男友拈花惹草，萬念俱灰，劉德華便以情聖身份過她兩招，好讓她在印度餐廳內手刃負心漢。她輕托香腮，咬着紅唇，色迷心竅的狗公早已坐定定等候正法。印度美食，在一對出現裂縫的情侶面前，原來只是用作掟煲的道具。這段往日情緣，就如印度咖喱的香氣，慢慢隨風消散。Ashoka這家老式印度餐廳開業已30多年，如今已結業。
前址：中環雲咸街57號-59號地下
部份圖片：《飲食男女》、《FACE》
今日口福
《鎗火》吃江湖最後晚餐的樂口福，《文雀》中四隻文雀打躉的祥利冰室，杜琪峯鏡頭下的兄弟情懷和人情味，現實中隨時重演，你去過幾多間？
《復仇》港島廳
富商任達華一邊吃飯，一邊吩咐手下黃秋生為他辦事，選在中菜館「港島廳」取景。杜琪峯說：「我之前嚟過食飯，拍嗰陣先知淨係裝修都用咗1,600萬，真係一路拍一路驚呀。」故拍攝時為安全計需清場，餐廳以30年代歐美盛行的ArtDeco風格為主，裝飾擺設全都價值不菲，調味料盛器購自英國，鍍銀製，件件獨一無二，每個價值近萬。食物方面，杜琪峯最愛吃焗釀鮮蟹蓋、柱侯黃牛面珠「dum」及菠蘿叉燒包。
地址：中環皇后大道中9號嘉軒廣場222店
《鎗火》樂口福潮州酒家
潮州菜是男人的天下，樂口福是一代梟雄藍江呂樂跛豪等聚頭之地，是以片末五義也選在這裏吃最後晚餐。呂頌賢勾義嫂，黃秋生奉命執行家法，吳鎮宇力保，張耀揚靜觀其變，林雪騰雞，呂頌賢爛醉如泥。還有門外張揚的竊聽者。同枱食飯各懷鬼胎。黃秋生吳鎮宇兩個對頭人完全體現對稱美學——同是大領藍恤衫黑西裝，同一時間喝酒，夾餸，吞嚥，啪一聲放低槍。你開槍我開槍，來哥話。樂口福如今門庭有點冷落，所以即使黃秋生落閘冧友都冇人知。
鎮店之寶：高湯大鮑翅、金華紅燒燕、四寶燉元肚
地址：九龍城侯王道1-3號
《文雀》祥利冰室
同一間冰室同一張枱，任達華為首的四隻文雀，日出而作，先來嘆個茶餐、讀吓報紙，然後結伴覓食。日入而息，聯群飛返冰室吃個平民晚餐，食叉燒蛋飯。鳥倦知還。老闆夥計知你脾性熟你口味，久違了的人情味，在這有半百之齡的冰室，跟「文雀」這個已湮沒的名詞，出奇地登對。祥利本設有樓上雅座，樓上坐有錢人樓下坐窮人，後因樓上不獲發牌，如今已成歷史。
鎮店之寶：46年陳年滷水、牛治及蓮子蛋茶
地址：北角電氣道120號地
《PTU》方榮記
肥沙林雪明明要向黑幫新紮話事人馬尾和他身邊四隻怪獸施下馬威，結果老貓燒鬚，俾泊車仔玩死，座駕被淋到鬼五馬六，最慘係冇埋支槍。整場戲最精采不是那個唔似殺手嘅殺手，而是夾在黑白兩道中間左右做人難的夥計仔。這家開業超過半世紀的火鍋店老字號，原址位於九龍城寨，以用料新鮮著稱。
鎮店之寶：沙嗲牛肉火鍋、極品牛肉皇
地址：九龍城侯王道85-87地下
《再見阿郎》創發潮州飯店
在座有過氣大佬劉青雲，跟班黎耀祥和已自立門戶的艾威。表面是敍舊，主菜是追數。落難的劉青雲向艾威追回200萬，艾威即刻發酒癲，七情上面，重複三次以上：「如果我有咩三長兩短，我啲細嘅全部跟你，我啲女我啲車我啲樓我啲生意全部係大哥你嘅！」激動到企起身拍枱拍凳。劉青雲深深吸了一口煙，冷眼看這枱好戲。呢餐飯，青雲請得抵。
鎮店之寶：冷檔食物多達60款，由平民化到貴價海鮮都有
地址：九龍城城南道60至62號地下
小八卦：《大隻佬》大牌檔 假嘅
杜琪峯偶爾也會搭景，如電影《大隻佬》就在灣仔「有骨氣」店外搭了個大牌檔景，戲中男女主角嘆雞鵝雙拼，討論的卻是因果輪迴大命題。「隻雞之前做過乜？點解要係雞俾人劏？」「賣白粉囉。」「隻鵝呢？」劉德華捧起隻碟，仔細端詳：「都係賣白粉，咦，老婆嚟㗎喎！幾世夫妻㖭呀！」最好笑係：「咁隻墨魚呢？」「二奶嚟㗎！」有果必有因，燈滅人散，萬般帶不走，惟有業隨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