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曉陽的《春在綠蕪中》○九年修訂版終於面世了,說終於,因為年多前已為她的修訂版寫序,早已忘記序言所講的那幾句話,倒是把新書翻開,看見小陽寫的「後記」,遂明白她作品推遲出版,是她要寫一篇可觀性甚高的「後記」,一如她去年她為《停車暫借問》所寫的「後記」,交待了她寫東北故事的來龍去脈,都是有根有據的。
有關創作,小陽曾經有近十年「幾乎完全處於停頓」。她這樣說:「在某些日子,我完全聽不見外面世界的聲音,只聽見自身體內,生命時計微弱的滴答。寫作變得次要又次要。」又說「因為曾經停筆如是之久,一切目前從事的寫作無可避免都是一種補述與回溯。」她又引用尼采所講:「我們所說的話,都是為了心裏那已死的部份而說的。」
小陽肯再拿起筆來,值得高興。去年她第一篇重出文壇的散文,寫的是中學年代旅行事件。一班同學在沙灘玩得高興,小陽卻獨自一人往山上走去,竟發現了人間桃源,一些她從來沒有看過的美景。雖然後來差點因迷路而遲了回去向老師報到,她的擅自離隊受到斥責。但她卻有了其他同學沒法體驗到的獨行樂趣。而這,正正是創作的樂趣,獨自一人坐下來書寫,新天新地,在眼前展示開來,結集成文,讀者看著看著,受到觸動。是作者把我帶到另一天地,看到不一樣的人間風景。
九三年為香港電台「開卷樂」訪問了移居澳洲的小陽,她談及寫作和生活,教人羨慕不已,小陽說:「早上八、九點開工,寫多寫少視當日狀況而定。下午三、四點出門,散步、喝咖啡、發呆、看人。近來天氣好,春日的陽光很是和暖,偶爾還覺涼快。在經過幾小時寫作以後,突然來到街上,總是感覺良好,就像是非常幸福幸福的樣子。」
九四年七月底在澳洲悉尼與小陽見面,喝下午茶,冬天陽光燦爛,在太陽底下喝茶,仍有點寒意,小陽有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與她一年前的悠然自得,對比強烈。想起王安憶說起與小陽出席新加坡文藝營,「她很少說話,說起話來,聲音小小的。」那個下午,小陽話少說,笑容也少見,是她的寫作出了問題,生活沒想像的快樂麼,我不知道,不敢問她。
九六年小陽出版了她的詩集《槁木死灰集》,詩中流露出對生命的無奈,無助,看了教人心痛。小陽走到這一步,教人感到憂慮,卻又不能做什麼。她不是曾答應過,要煮茶給我品嚐的麼,如今落到這般境況,怎可以平靜下來,有美好心情喝茶呢。
○八年對小陽來說是極為重要的一年。七月她在書展的演講,座無虛設,不愛說話的小陽,說起話來,份外好聽。談及她的創作歷程,牽動人心。她的後記,放在《停車暫借問》,交待小說寫作背景,提供了第一手創作資料,是一篇出色的作品。
○九年我可以看到一年前為她的《春在綠蕪中》所寫的序了。「很高興小陽隱居多年後重新工作,更高興分隔將近十年再有見面的機會,一切彷彿沒變,還是從前的小陽。小陽看似不懂人情世故,但她的散文卻對人生觀察入微,她的文字總給人不同的感覺,就像被美好的東西觸碰着那樣,整個人精神為之一振,每當我閱讀她的作品,感覺就是這樣。」
小陽煮不煮茶給我喝,不那麼重要了,祇要她繼續創作,就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