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針:自宮之後去裸奔 - 孔捷生

探針:自宮之後去裸奔 - 孔捷生

六四時隔二十年之後,北大學生終於蒙恩獲准上街遊行,卻是校方甄別精選三千弟子去參加國慶六十周年盛典。校黨委早早劃下規矩:「北大不支持學生在國慶遊行時私打橫額,出於和諧穩定考慮,今年北大將繼續嚴查此行為。」(見《法制日報》)
試想「莘莘學子」(胡錦濤大概學會正確讀法了)循規蹈矩操正步行進,非禮勿言,逾矩勿為,除了懷着一顆撲通跳動的愛國紅心,不得私自夾帶,這是遊行還是裸奔?
曾幾何時,五四運動、一二九運動、八九學運的策源地北大已淪落到今日這番田地。即便八四年國慶三十五周年遊行,北大幾名生物系學生打出「小平您好」橫額,也是自發的。想必當時校方也嚇得戰戰兢兢,汗出如漿,好在電視播出鄧小平在天安門城樓上莞爾而笑,校領導才放下心頭大石。如今北大校方更退化為誠惶誠恐,汗不敢出的「河蟹」,這邊廂對大學生佈道愛國至上的胡溫版「五四精神」,那邊廂北大就應聲揮刀自宮。
北大建校逾一百一十年,蔡元培和胡適泉下有知,當對「思想自由,兼容並包」校風之香火斷絕而痛心疾首。從殷海光到林昭,當對北大這輩對權力恭順卑微的學弟學妹而感到羞辱。然而這是青年自身的問題嗎?北大校訓之「思想自由」早就被抽去了,那怕僅存的「兼容並包」,今日北大有那一個字配得上?
在別的專制主義國家,或許尚可放下一張安靜的書桌,唯獨中國斷斷不能。中共「支部建在連上」的革命法寶,自本朝始,在政「教」合一的高校就是「支部建在班上」;六四之後,更是「派出所建在校裏」。堂堂北大,鷹犬塞途。以前《青春之歌》等「紅色經典」小說描寫國民黨如何以「特務學生」滲透學校,軍警如何以高壓水龍與警棍鎮壓學運,和共產黨一比,真是小巫見大巫。
六四之後第一個周年忌日,有很多北大學生摔小瓶表達悲憤,隨着八九一代離開校門,六四記憶被清洗而逐年淡化,直至十二周年忌日,北大一位研究生在三角地點燃十二支風中之燭,紀念死難校友。從此以後,再也沒聽過北大學子在六四忌日點燃憤怒與悲傷,連見證八九學運的三角地都已拆除,歷史被遺忘被改寫乃至嘎然斷裂了。
念及十一國慶大學生方隊「裸奔」遊行情景,沿着二十年前學長們拋灑斑斑碧血的長街行進,他們是鴉雀無聲還是面上堆滿幸福的微笑?於是想起魯迅為北師大遇難女生而作的《紀念劉和珍君》:「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迹,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這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着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這樣的世界何時是一個盡頭!」

孔捷生
逢周一、四刊出